‘嘩啦’的玻璃碎裂聲響起,還伴隨有書本落地之聲。桌椅被帶動,椅腿在地麵呲呲滑響,宮殿裡已然一片狼藉。
鬼管家老遠地看了一眼,就看見崔煜雙臂撐在案幾上,眉頭緊皺如霜覆麵。
共感之苦,無法言表。
鬼管家點了幾名鬼差進去收拾,許久後殿內才稍稍平靜一些。然而聚集在門口的鬼差們臉上並沒有絲毫放鬆——崔煜並不是不疼了,他隻是強行忍住了這錐心之痛。
這種情況,無人敢上前。
就在眾人瑟瑟發抖之時。庭院中有一人步來。簡雲台懷中抱著薄被,步伐急促朝著這邊走來,眉間也有些焦色。
鬼管家慌忙迎上前,好奇問:“小簡大人,您這是……?”
簡雲台一頓,險些一腳踹過去。見來人是鬼管家,他才放鬆下來。
一周目的時候他曾經跟隨崔煜來寢宮,所以這路,他是認識的。然而方才一路走過來,他統共遇見了吊死鬼、跳井鬼、墜城牆鬼……各種鬼,魂契值直接扣掉了六。
這才第一天,他的魂契隻剩九十二了。
“麻煩讓讓,我找你們家大人一起睡。”簡雲台想繞過鬼管家。他一分一秒也不想獨自待著,生怕魂契值又降低。
剛有這個動作,鬼管家立即張開手臂攔住他,驚恐道:“小簡大人!現在不行,現在不行啊!要不您明日來?”
簡雲台莫名皺眉,“現在不行是什麼意思,你們家大人金屋藏嬌了?”
“不可能!”鬼管家立即矢口否認,又推三阻四勸他明天再來。其餘鬼差們也在幫腔,一個兩個都極力勸阻之樣。
簡雲台麵色不悅,明天來——等明天來他魂契就跌到90以下了,該吐血了!
“崔煜是不是有什麼事?”他腦筋轉得很快,懷疑開口,“不然為什麼不讓我進去。”
鬼管家麵露難色。
人世間無論何等盛大光明的地方,都會有各式各樣的醃臢事。更何況是陰鬼齊聚的地府,早在簡雲台來判官府之前,崔煜就交代過所有人,某些臟事必須絕口不提。
而與閻羅共感之事,在崔煜看來就屬於‘臟事’之一,是會被嫌棄的事情。
崔煜先有吩咐在前,眾人不敢不遵守。
於是所有鬼差都沉默了。
簡雲台都快氣笑了,這幫鬼怪真的是……又不說明情況,又非要攔著他。
眼見著庭院儘頭有白衣女鬼飄過,簡雲台頭皮頓時一炸,喝道:“快讓開,再不讓開我就要動手了。”
鬼管家焦頭爛額道:“您就算過去,判官大人也不會讓您進去的!”
話音剛落下,‘吱吱’——
寢宮門扉開了。
崔煜半靠在門邊,淺色的眸子不蘊含一絲感情,語氣淡淡道:“讓他過來。”
鬼管家:“……!!!”
打臉來的如此快,快到鬼管家都反應不過來,簡雲台就已經繞過了他。
小跑到門邊,提起腳一勾,還順帶‘啪嗒’一聲將門給關上了。
“…………”
庭院中一片死寂與呆滯。
半分鐘後,眾鬼差當即一片嘩然。
“判官大人就這麼讓他進去啦?以前這種情況那是誰也不讓進的!”
“方才進去整理狼藉的鬼差差點被誤殺……判官大人控製不了自己啊!”
“糟了糟了,小簡大人該不會豎著進去,明天早上橫著出來吧?”
麵麵相覷間,眾人皆滿臉的憂心忡忡,徘徊在宮殿外生怕突聞簡雲台的噩耗。
※※※
簡雲台進到屋子裡,才真正放下心來。地麵上像是剛剛被清掃過,十分乾淨……就算不乾淨他也不嫌棄,直接將鋪蓋往地上一扔,枕頭擺好矮身鑽進被窩。
一套動作行雲流水,人都睡到被窩裡了,簡雲台才想起來屋子裡還有個人。
抬眼一看。
崔煜依舊站在門邊,燭火將他半張臉映照得明明滅滅,有種脆弱朦朧的美感。
簡雲台什麼美感都感覺不到,他隻感覺到困感,打了個哈欠胡扯說:“我睡客房不舒服,自小嬌生慣養隻能睡主殿。”
崔煜眸中死氣沉沉,語氣平淡說:“你可以睡到床上。”
簡雲台早就想好了理由,跟說貫口一般語速極快道:“不了不了。本來就挺打擾你了,再睡到床上豈不是更打擾你?而且我這個人睡覺不怎麼老實,睡姿飛天遁地,我擔心晚上熟睡的時候蹬腿踹到你。”
“無礙。”崔煜道:“地上冷,當心著涼。”
簡雲台又推辭,“我身體很好……”話說到這裡,他才想起幾小時前剛給自己立了一個身體孱弱的人設,連忙話鋒一轉說:“……好不好我不知道,秋日睡地不至於著涼。”
人家編謊話都是八句真兩句假,簡雲台這一通胡扯下來,十句全假。
把觀眾們都給看樂了。
就在大家以為崔煜會放棄時,隻見崔煜輕輕蹙眉,邁步過來。
彎腰將簡雲台連人帶被子抱了起來,簡雲台窩在被中懵了:“誒?誒?!”
他被放到了床的裡側。
主殿的床十分大,簡雲台向內滾了一圈,都沒有挨到牆。他拽著被子坐起身,剛要往下跳,麵前‘叮當’一下——
擺了一碗水,放置在床的正中央。
“你不用總是這樣怕我。”崔煜靜默片刻,唇角懶懶勾了下,才繼續道:“這碗水就放在中間。今夜我崔煜若越碗半寸,就神魂俱滅,永世不得超……”
話還未說完,簡雲台‘騰’得一下子坐起,伸手捂住他的嘴巴。
“也不用著發這種毒誓啊!”
“……”崔煜抬手握住簡雲台的手,卻也沒有將其扯下。而是靜靜地眨了下眼,淺色的瞳孔專注看著他,似乎有些遲疑。
“我隻是擔心你會不願與我接觸。”
崔煜說話的時候,唇瓣張合間簡雲台皆有所察覺,他隻感覺手心熱熱的,軟軟的薄唇貼著掌心最細嫩的肌膚滑過,又擦過他手中的薄繭,像是有電流順著手掌一直傳入背脊,簡雲台整個人都跟著酥麻了一下。
他整個人隨之一僵,觸電般迅速縮回手,將手藏到了被子裡。
“我不是不想和你接觸。”緩了足足數秒後,簡雲台歎了口氣,還是決定實話實說,“我睡眠特彆淺,身邊隻要有人就睡不著覺。這次真的是實話,不僅身邊有人,就連房間裡有人我都會噩夢連連,你每一下呼吸我都聽得清清楚楚,隻要這個頻率一變,我就會突然驚醒,再想入睡就很難了。”
賤民區治安混亂,隨時都可能會有小偷、搶劫入室。在那裡住久了的人睡眠狀況都可以說是極度精神衰弱,簡雲台也並不是唯一的特例,他早就習慣了。
“這是你的房間,我總不能將你趕下床吧?所以還是我睡地上吧。”
說著,簡雲台又準備下床。
崔煜突然道:“我可以不用呼吸。”
“……”簡雲台錯愕,“什麼?”
“陰官本就不屬於生靈,隻有生靈才需要呼吸維持生命。我在呼吸,隻是因為我想呼吸,想體驗曾經還是生靈的感覺。”說罷頓了頓,崔煜額角微跳,眸光微閃問:“如果我止住呼吸,今晚可以睡在你身邊嗎?”
簡雲台哽住,“可、可以吧。”
現在是淩晨三點多鐘,部分觀眾都掛著直播睡覺了。也還有部分觀眾精神格外亢奮,興致盎然圍觀了全程。
“哈哈哈哈咋回事啊,這床不是崔煜的嗎?為什麼到最後,變成了崔煜征求簡大膽的意見,問自己能不能上床。”
“中間的那個碗好礙眼啊!隔著一個碗他們真的隔了好遠。”
“崔煜臉色蒼白,他是不是不舒服啊?感覺他隻有在靠近簡大膽的時候,神態才稍微輕鬆了點……像、像一直忍著疼痛!”
……
……
也不知道是怎麼發展到這一幕,今晚簡雲台還是和崔煜睡到一張床上了。
崔煜果然不騙人,他合衣躺在床的外側,一丁點響動都沒有。
簡雲台卻還是睡不著。
身邊躺著個人,實在不習慣。
他其實並不是從來沒有和人睡在一起過,不過那都是八/九歲的事兒了。孤兒院床位緊張,所有孩子都睡在大通鋪裡,一到晚上各種翻身磨牙講夢話,簡直是災難。
男孩女孩睡在通鋪上下,都對著頭睡。女孩們會在翻出舊書鋪淘來的名著,大半夜打著手電筒,幾個人縮在被子裡一起看,時不時還嗚嗚哭兩聲。
男孩們則是自製了紙牌遊戲,借著窗外的微光,小聲玩著隻有彼此才會懂的遊戲。
這些記憶像是被蒙上了一層厚重的灰燼,簡雲台都記不起那些孩子的臉了。
後來他滿十周歲,院長女士給他安排了單獨的床鋪,說他是個大孩子了,應該要認知到性彆差異,學會自己一個人睡。
還說等他以後成年了,再過幾年後一定會尋到一個不錯的女孩子一起睡。
結果……簡雲台轉眸看向崔煜。
院長肯定死都想不到。
他現在找了個男人一起睡。
隻有這種閒適的時刻,簡雲台才有心思仔細看崔煜的模樣。
崔煜長得可真好看啊。
這人閉眼躺在身邊的時候,就像是一個合衣而眠的聖潔神祇,薄薄的唇緊抿著,透著一股子淡然的禁欲感。他的滿頭白發——這是簡雲台最喜歡也是最羨慕的地方。
賤民區所有人都營養不良,頭發乾枯毛躁,簡雲台從來沒有見過這種像白玉綢緞般的頭發,零亂的散在枕邊時,他的視線就忍不住一直在這些柔順長發上晃。
之前就想摸摸看,可惜一直都沒有機會。
簡雲台抬眼瞄了下崔煜。
應該已經睡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