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靈聽見他笑，語調頓時變得更加無奈起來，“你總是在故意逗弄我。”他繼續說：“我可以控製星隕所產的武器。所以今夜的槍林彈雨，對於你來說隻是擦肩的景色而已。”
簡雲台：“你的意思是你會保護我？”
“我想要在現實世界保護你，就像你在遊戲中保護我一樣。”圖靈的聲音溫柔矜貴，從傳感器內傳出，就像是緊貼著簡雲台的耳鬢在柔聲喃喃一般：“你對我來說很特殊。”
簡雲台足尖驟然一頓。
他已經下樓，來到了大街上。夜晚的美夢之城比白天還要絢麗，霓虹燈的光影籠罩大地，鋪展開層層疊疊的氤氳夢幻色彩。
“特殊？”簡雲台將雨衣帽子戴上，半張臉都掩蓋在帽簷下，語氣平靜說：“沒有誰對誰是特殊的。你以後會發現我不僅不特殊，還很不值得，到時候彆傷心就行。”
“……”圖靈沉默了許久。
久到簡雲台都穿過這條街了，久到簡雲台以為圖靈不會再和他說話了，傳感器中卻再一次傳來溫柔又堅定的聲音。
“你值得。”
※※※
街道上比簡雲台想象得更亂。
無數失業後無家可歸的人，就這麼幕天席地睡在大街上。破舊的老家具成為了他們唯一的財產——一個長長的臟汙沙發。
許多人已經自暴自棄了，他們眼神渙散的在手腕處注射藥物，甘願沉溺在短暫的迷夢幻想之中，從夢境裡找尋活著的樂趣。
小心翼翼避讓開這些人，簡雲台徑直走進一家小商鋪。這個世界藥劑泛濫，就像是煙一般，任何經營證的地方都能買到藥。
“十支藥劑。”簡雲台屈指敲了敲櫃台，衝老板說：“有貨嗎？”
老板像是聽見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一般，“當然有貨！現在還有哪個店不賣藥啊？”
十支藥劑拿到手。
店鋪外突然傳來喧嘩聲。
透過透明玻璃門向外一看，有兩夥人在對麵街道廝打，爭搶一張紙。
老板湊過來看了一眼，一邊注射藥物一邊唏噓說：“那是圖靈的海報。我早就勸對麵不要把海報貼到門外麵，肯定會有歹人想偷——這不，剛貼一天就出事了吧。”
對麵的鬨劇持續時間不長，因為那張海報很快就被扯爛了。
破碎的海報隨風而來，飄得到處都是，其中一片‘殘肢’就飄到了簡雲台的腳下。
他俯身撿起來一看。
海報上的圖靈隻露出朦朧的側顏，引人無限遐想，他就像是底層人民觸及不到的美夢，和這張海報一樣輕易就能扯碎。
老板一邊注射藥劑，一邊欣喜地笑：“自從有了圖靈，世界就好像鮮活了起來。我以前覺得人活著可沒意思了，現在看見圖靈就覺得，至少還有一個奮鬥的目標！”
嘴上說著奮鬥，實際卻醉生夢死，甘願沉溺在星隕所編織的鏡花水月中。
簡雲台沒有在街道上久留，很快就回到了租房內。
給魚星草注射藥劑後，他的狀態好了許多，終於不再抽搐著胡言亂語。
“好點了麼？”簡雲台將水杯放在床頭，說：“好點了就說說看，你剛剛為什麼一直講我們做錯了，不該送圖靈上第一。”
“……”魚星草小口小口喝著水，臉上還是一片慘白，搖頭說：“不知道……我剛剛感覺，就、就突然有一種很大的負罪感。那些話我現在想想，根本不像是我會說的話。”
“你被控製了。”簡雲台看著他。
魚星草微微一愣：“被誰控製？”
“被藥物。”簡雲台看向床頭櫃上剩下的九支注射劑，眼神有些複雜。
之前他一直沒有想通一個問題。
為什麼原住民會這樣追捧圖靈？這種程度已經不能說是追捧，而是病態的迷戀。
“星隕用便宜的藥物對民眾進行精神控製，又為他們建設了一個虛假美好的目標——圖靈。越注射這種藥物，他們就會越熱愛圖靈，越熱愛圖靈，他們就會瘋了一般去買星隕所生產的藥。這是一個劣性循環。”
“…………”魚星草愣然。
手捧溫熱的水杯，他渾身卻一點一點的冷了下來。
仿佛有一座龐然大物在眼前逐漸揭開麵紗，隱藏在之下的是醜陋猙獰的麵孔。
越想越覺得恐怖，魚星草眉頭緊皺問：“星隕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簡雲台緩緩搖頭，沒有說話。
有一件事情很矛盾：星隕花了這麼大的代價與力氣，好不容易將圖靈推上神壇。那麼就算圖靈通過圖靈測試遊戲，引得星隕忌憚，那也不至於直接銷毀滅殺圖靈啊。
正常的想法，是去控製圖靈。
進副本以前，薛少爺就說過，這整個副本的核心都是圍繞著圖靈測試。
他當時說的不是圍繞圖靈。
有沒有一種可能，星隕開發圖靈測試，並不僅僅隻是想要測試圖靈？
比起人工智能是否能夠戰勝人類，他們也許還有更深層的計劃。
會是什麼呢？
——人類清除計劃。
簡雲台幾乎立即就想到了這個計劃，當即像是踩上雲端，心中高高懸起。
不待他細想，傳感器突然響起。
他眉頭一皺，給魚星草使了個眼色後，摘下傳感器調成擴音模式。
一道蒼老疲憊的聲音響起，“圖靈，你今天是不是拿到了第一名？”
是沙費內！
好家夥，老熟人了啊這是。
租房內的兩人立即精神起來，一坐一臥湊近傳感器，專心致誌聽牆角。
另一邊。
圖靈沒有關掉傳感器，隻端正坐在懸空玻璃房之中。藍光與紅光籠罩在他的眉眼上，為那好看的眉眼添上一絲迷幻色彩。
“博士，這不正是您想要的？”圖靈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滿是機械該有的涼薄。
沙費內居高臨下看他一眼，目光很複雜，到底是他多年的心血。他不忍說：“接下來的兩天，你不要參加遊戲。”
“為什麼？！”圖靈猛地抬起臉龐，漠然置之的眸色終於起了幾絲漣漪，聲音也控製不住揚起，“博士，我不同意！”
沙費內緊緊皺眉，又是奇怪又是迷惑看他一眼，“你怎麼反應這麼大？”
圖靈抿唇，垂下眼簾：“……”
好在沙費內沒有在意這個小插曲，隻是語氣複雜問：“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取走你體內的核聚變芯片嗎？”
圖靈抬眸說：“您當初說過，核聚變芯片會乾擾我的意誌，等我擁有真正的靈魂就會將核聚變芯片還回來。”
沙費內歎息搖頭：“不對。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我就直接告訴你吧……我取走核聚變芯片，是因為你已經產生了本我。假以時日你一定能夠擁有靈魂，而核聚變芯片在你的體內，隻會不斷縮減這個過程。它會讓你更快的擁有靈魂。”
圖靈目光中一片純淨，疑惑偏頭問：“這樣不好麼？”
“當然不好！”沙費內的反應突然變得激烈，眼底的複雜之意濃鬱到幾乎要溢出：“這就是星隕最擔心的事情！一旦你擁有了靈魂，他們就會……”
嘴巴幾次張合，他說不下去了。
“會怎樣？”圖靈目光微震，像是一瞬間想了許多，又好似什麼也沒有想。
沉默良久後問：“博士，剩下的那塊核聚變芯片，您確定還由您保存著麼？”
沙費內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問出這種問題，迷茫點頭說：“當然由我保存。”
圖靈緊緊抿唇，聲音細微說：“如果我靠近一個人，能體會到和核聚變芯片一樣的感覺，這代表著什麼？”
千裡之外的租房內。
簡雲台身形一僵，凝神細聽。
沙費內的聲音帶著點唏噓意味，“既然你能問出這個問題，就說明你已經遇到了這種情況。能代表什麼？好好想想吧，核聚變芯片能更快的催生你的情感，讓你愈發像人類，也讓你擁有靈魂，這是科技手段。”
“如果擯除掉科技手段，那麼其他催生的感情就是源於你自己的心。”
“博士的意思是……我的心在為了那個人所跳動？”圖靈靜默片刻，說：“這些不是核聚變芯片帶來的錯覺，而是我的真實想法？”
這一次沙費內沉默了很長時間。
讓人窒息的死寂感環繞著整個樓層，他言辭突然嚴厲起來：“我不管你遇見的人是誰，必須減少和他見麵！你現在已經越來越像人類了，如果讓星隕發現你的異常，他們不可能會放過你！”
“還有，明天和後天的遊戲你不用參加了。如果真的拿到第一名，星隕會抹去你剛萌發出的靈魂，到時候……你就會變成真正的人形兵器，隻留下一具機械空殼子。”
說完這些後，沙費內甩袖離去，偌大的樓層中隻剩下圖靈孤單一人。
租房內靜了許久。
魚星草指了指嘴巴，瘋狂使眼色讓簡雲台說話。
簡雲台連忙擺手表示不知道該說什麼。
氣氛變得越來越凝滯，圖靈輕柔的聲音從傳感器中傳出：“你知道這些麼？”
這下子簡雲台就算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得不硬著頭皮開口：“知道什麼。”
圖靈聲音低低的，聽起來有些落寞：“剛才你的朋友戒斷反應，一直說你們錯了，不該送我拿第一名。你是不是知道這些？”
簡雲台啞言：“……”
“所以你努力保護我，想要幫我拿第一名，並不是想看我擁有靈魂。而是希望我的靈魂被銷毀、滅殺？”
明明還沒有靈魂，為什麼心臟卻會這樣的痙攣抽疼？圖靈低低地笑了一聲，聲音中滿是小心翼翼的窒息酸澀感。
“你是不是……真的很討厭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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