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雲台心境浮動,他不知道前因後果，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說什麼才能讓九重瀾好受一些。
“你的尾巴……”簡雲台艱難說：“對不起。如果是我弄的，對不起。”
身上的人僵住,手臂撐起。
似乎想要直視他說話。
不等簡雲台看清他的表情，眼前突然猛地一黑,意識也沉入幽深的黑暗之中。
他回到了千年之後。
睜開眼睛的第一瞬間,他看見的依然是九重瀾，然而不比千年前的狼狽與狂躁，眼前的九重瀾看起來脫俗而矜貴。
兩個時空中截然不同的九重瀾，在眼前緩緩重疊，虛影凝成了實影。
簡雲台下意識捂住自己的脖頸，他現在大腦一片混亂，悠悠醒轉之時太陽穴生疼，根本分不清現實與虛幻。
耳側傳來徐晴晴的驚喜聲音,“你醒啦？！”她又馬不停蹄抱怨說：“你昏睡了一整天！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要睡死了。”
水麵上散落著黑色的酒罐。
副本背景音赫然響起：
【主線任務已更新！】
徐晴晴抱怨的表情一收,轉為嚴肅。
明明‘殺死大公爵’是主線任務的最後一環了,主線怎麼會又更新了？！
他們現在連這個任務都還沒有完成啊。
【海神宮浮出水麵,玩家成功觸發隱藏線索，該線索第一次被公布：】
【在副本走向為反叛路線的前提之下（反叛路線包括不限於因各種原因導致大公爵被追殺），必須有人殺死大公爵。若大公爵非人為原因死亡,則鮫人淚副本之中除持有聖物者,其他人都將會被副本同化。】
【現今大公爵傷重,為瀕死狀。玩家需儘快找到大公爵,讓其因人為原因死亡。】
徐晴晴啞然，與簡雲台對視一眼。
兩人眼底都有些複雜。
直播間彈幕刷新飛快：
“霧草！霧草！所以這就是之前查姐被副本同化的原因吧？之前網上一直猜測，為啥查姐的屏幕黑得毫無預兆,她甚至連聲喊叫都沒有發出來，現在總算是真相大白了。”
“隱藏線索之前一直都沒有公布，因為這三年來海神宮從來沒有浮出水麵啊！我感覺副本裡應該還有更多的前幾輪的玩家被同化了，隻是咱們分辨不出來。”
“啊？那這次不也糟了，聖物隻有一個啊，最後隻能有一個人出副本。”
“隱藏線索不是已經給出解決辦法了嘛，殺死大公爵啊。現在大公爵可能處於失血狀態，或者燒傷之類的，這些傷都會慢慢磨掉他的性命，讓他非人為原因死亡。隻要趕在他病死之前，玩家殺死他就可以了。”
“對對對！這是唯一一個所有玩家出副本的生路。啊——難怪這個副本生存率這麼低，因為總有走到反叛路線的時候嘛，隻要大公爵被追殺，那就都算反叛路線。這樣說起來，這個副本可能有很多很多玩家被無聲無息同化了，隻是大家都不知道而已！”
“知道他們活著，突然覺得好開心！”
“這就是傳說中的B級副本嗎？如果是我來的話，我可能已經在王宮端茶倒水了TAT”
“我可能會在騎士團扛大劍，或者在海邊撈魚，總之肯定會被同化orz”
“仰望直播組的大佬，簡大膽比咱們可要厲害多了，他哪次副本不是猛拔高生存率啊，不僅自己能活著出去，還能帶很多玩家一起出去，彆擔心，這次生存率肯定很高！”
簡雲台還是有些分不清現實與虛幻，衝烏蒼說：“你給我的酒。”
烏蒼心虛地大聲嚷嚷：“我知道錯了！我已經知道錯了，你昏睡的時候始祖大人和徐晴晴已經輪番數落過我了，不要再罵了。我要是早知道一喝海神酒一杯就能醉倒，我不可能會把這種酒給你……”
“不是。”簡雲台打斷他，從烏蒼這裡得不出什麼信息的。他又轉眸看向九重瀾，遲疑問：“你之前是不是……”咬過我。
他頓了一下，換了一個說法：“是不是和我一起被關在石台過？”
“嗯。”九重瀾點頭。
烏蒼就像是一個會動的皮影戲一般，夾在兩人之間充當震驚的背景板。
他捂住嘴巴，驚異說：“你怎麼會知道石台的存在……不對！我是說你怎麼可能會跟始祖大人一起被困在石台裡，自千年前海神逝去以後，石台就再也沒有被打開了啊！”
徐晴晴突然開口，撓了撓頭說：“聽你這個意思，海神的遺體放在石台裡？”
烏蒼：“！！！不！”
徐晴晴了然：“啊……”
烏蒼方寸大亂，此地無銀三百兩說：“海神的遺體不在石台，真不在石台！”
不等烏蒼想好辯解的話語，另一邊，簡雲台繼續問：“後來石台是我開的，對嗎？”
“……”
九重瀾沉默一會兒，輕輕點頭。
烏蒼臉上的表情已經從震驚轉為驚恐了，左看右看之後驚恐說：“什麼？等等！你怎麼可能開得了石台啊，那玩意不是隻有左右使者才能開嗎？”
隻有左右兩位使者的血才能打開六芒星陣法，這是海神為保自己遺體的最後手段。而這兩位使者早就逝去了。
所以他才有這樣恃無恐。
兩位使者早就死去了，壓根就沒有留下遺體，更不要說血了。即便薔薇女王找到了石台的所在地，也隻能是束手無策。
徐晴晴看了會兒烏蒼表演的‘皮影戲’，茫然問：“什麼石台？什麼使者？”
烏蒼‘唰’得一下子扭頭，一把子捂住徐晴晴的耳朵，“不不不，你什麼都沒有聽見。”
徐晴晴：“……”掩耳盜鈴。
她懶得理會烏蒼，隨手扒開烏蒼，徐晴晴轉頭看向簡雲台，神情嚴肅說：“我們得回王宮了，距離婚期隻剩下兩天。”
這是托詞。
現在沒有人關心成婚儀式，但他們必須要趕回王宮摘找到大公爵，並且殺死他。
不然後果之慘烈，難以想象。
徐晴晴滿腦子都是必須殺死大公爵，簡雲台則是要想得更多。
海神珠毀，鮫人族亡。
這是他從來沒有想到的事情，如果說殺死大公爵是主要目標，那麼在簡雲台的心裡，阻攔薔薇就是平級的另一主要目標。
所以無論如何，都要回到王宮。
那兒才是真正的主戰場。
想到這裡，簡雲台問：“出口還沒有被打開嗎？”
烏蒼答非所問，焦急說：“不行不行，你不能走。你知道海神的遺體放在石台裡，又知道怎麼打開石台，那怎麼可能放你回去？要是你回去幫薔薇，我們鮫人族怎麼辦？”
簡雲台：“我不會幫薔薇。”
烏蒼：“口說無憑！”
話音剛落下，遠方轟轟！轟轟！是碎石垮塌的聲音。與此同時還有無數潮水湧進峽穀裡，附近的水位明顯增高許多。
甚至還可以聽見數名鮫人拿尾巴拍打海水的聲音，以及小貓的喵喵叫。
是金金在呼喚他們。
“出口打開了！”徐晴晴如釋重負，當即單手扶起簡雲台，問：“還能走嗎？”
簡雲台點頭：“可以。”
“你們不能走！”烏蒼急眼了，猛地一擺尾巴攔在兩人的前路，雙臂一張大義凜然說：“要是想走，那就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吧！”
“……”
“……”
徐晴晴治他有一手，隨手從地上撿來許多碎石子，砰砰往他頭上砸。
“正好拿你打打牙祭！”
烏蒼嚇得慌忙躲避，抱頭鼠竄連聲喊：“你怎麼跟簡雲台一樣愛拿石子打我，不要打我的頭，媽媽說總是打頭會把人打笨的！”
徐晴晴拳打腳踢：“那你就閃開！”
烏蒼與她糾纏扭打，“我不！”
簡雲台捂著腹部，麵色有些蒼白。副本中已經沒有靈祟了，燒傷催人意誌。
正想強忍著疼痛上前幫忙，衣擺突然被人扯住，回頭一看。
九重瀾單手拉著他的衣擺，臉龐卻偏向另一側，垂眸說：“你還欠我一個補償。”
簡雲台靜默幾秒鐘，問：“你要將這個補償用在這裡嗎？”
想讓他不要回王宮。
九重瀾：“不要去參加婚禮。”
簡雲台微微愣住。
‘不要回王宮’和‘不要去參加婚禮’，這兩句話好像有很大的差彆，又好像並沒有什麼差彆，反正都是不想讓他見薔薇。
“差彆可大了好不好！”直播間觀眾看著都心急，“前者是擔心自己的安危，後者是擔心你的安危啊！”
“在鮫人族看來，薔薇根本不顧及王夫在這裡，直接炸山。要不是九重瀾漲潮相救，簡雲台估計已經……還有這滿山的騎士，要不是鮫人族救，說不定已經被埋了。”
“不是薔薇炸的啊，人群還沒有疏散呢她咋可能炸，是林福雪瞄準火藥桶啊。”
“誒？不能確定就是林福雪炸的吧，感覺他不是那種人，隻能說疑似是他。”
“不管是誰炸的，總之這個人肯定不想簡大膽好。鮫人族又不像是咱們這種上帝視角，他們又不知道不是薔薇炸的，所以九重瀾挽留，很可能是覺得簡大膽會有危險。”
簡雲台卻誤會了九重瀾的意思，想了想，他半蹲下.身，說：“我知道海神珠碎，對你們鮫人族來說意味著什麼。”
九重瀾眸光微動：“你……”
簡雲台揚唇笑了笑，“千年前你就告訴過我了，抱歉，我到現在才想起來。”
九重瀾這才轉眸看向他，抿了抿唇後，他說：“我應該相信你嗎？”
簡雲台還是笑：“為什麼不能信。”
“之前你和我說智者不入愛河。”
九重瀾麵色不變，暗暗指責：“到頭來重逢的那一日，你卻早早和人定下了婚約，拿來教誨我的話你自己卻沒有做到……”
“停！停！”簡雲台連忙喊停，這個老黃曆都被翻多少次了啊，九重瀾記性可真好。
他申辯說：“重逢那天你也對我說過，說我告訴你有朝一日一定會重逢。這點我總做到了吧？沒食言吧？”
九重瀾：“嗯。”
簡雲台一拍手掌，“這不就行了嘛，我知道海神珠碎，你們鮫人族會滅亡。我向你保證，我絕對不會去幫薔薇開啟石台。”說到這裡，他的聲音微頓，麵上的表情從來沒有這麼嚴肅過，“拿我的性命作為擔保。”
簡雲台再次強調：“這次我絕對、絕對不會食言。”
他是認真的，從來沒有這麼認真過。
也許九重瀾能夠感受到他話語中的真摯，沉默幾秒鐘，說：“我信你。”
簡雲台心中猶然生出一股子高興，這是被人認同了的興奮感。他連連點頭，說：“我保證不會辜負你的信任。”起身向前走了幾步，他又回頭說：“對了，我有件事想問問你。”之後可能就沒有機會再問了。
“什麼？”
“之前在石台的時候，你明明知道用我的血就可以出去，可以不被強製性分化。那你為什麼……為什麼沒有逼我放血？”
“……”
九重瀾久久沉默，簡雲台卻不能就這麼等下去。他心中歎了一口氣，看來得不到答案了。
然而即將離開時，微風卻將一聲輕飄飄的聲音傳遞到了他的耳邊。
“我不想傷你。”
簡雲台足尖一頓，唇角微微勾起。
看來千年前再怎麼凶，也隻不過是一隻紙老虎而已。當時簡雲台問這話的時候，九重瀾還冷冷低嘲了一聲呢。
搞得簡雲台以為這個問題很傻。
沒想到答案竟然是這樣。
看來真正傻的，是九重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