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福雪租住的房子並不難查,他住在平民區的一處寫字樓裡。世界畸變以後，有不少公司破產，各處寫字樓被改裝成居住民房,這兒居住著成千上萬的人。
樓梯道裡還算乾淨。
林福雪拎著一袋壓縮餅乾，在樓底下分給流離失所的孩童們後,才回到住所。
打開房門。
屋子裡一片昏暗，他將空袋子折好放到櫃子裡，指尖按到燈的開關上。
他的動作突然頓住。
透過鞋櫃玻璃門的倒影，能看見身後沙發上坐著一個人，正翹著二郎腿。
手上拿著一個類似於槍的東西,手腕微微扭動了一下,子彈上膛。
哢噠——
林福雪沉默幾秒鐘，打開燈回頭說：“翹二郎腿會讓你的盆骨長歪。”
光線從上到下直射,簡雲台單手托著下巴，重新擺好長腿,說：“你倒是冷靜。”
“你來了多久？”
“三個小時。”
“……”
林福雪從櫃子裡拿出一瓶罐裝可樂,放到簡雲台的麵前，說：“喝吧。”
簡雲台的槍口依舊對著他，開門見山說：“下個月十五號，鮫人淚副本，你來不來？”
林福雪頓了一下，說：“鮫人淚副本已經關閉了，永久性不重開。”
簡雲台用槍托敲了敲桌子。
林福雪垂頭看了眼茶幾，這才看見上麵擺著數十張A4紙。
仔細看了眼紙上文字,他有些詫異。
【世界畸變第一年】
【D級副本寧德**世界本源被毀，迄今為止沒有重新開啟過。】
【C級副本搖搖樂世界本源被毀，兩年後檢測到曾有人誤闖,未能生還。】
【D級副本……】
【……】
【世界畸變第二年】
【B級副本泰蘭吃人堡世界本源被毀，迄今為止沒有重新開啟過。】
【C級副本花之仙子世界本源被毀，迄今為止沒有重新開啟過。一年後，有人聲稱看見謀命水晶由灰色短暫性轉為紅色，專業部門前去查看後證實此為謠言。】
【……】
【世界畸變第三年】
【C級副本閻王娶親謀命水晶碎裂，周邊土地乾涸，草樹枯死。迄今為止沒有重新被開啟過，專家鑒定為該副本世界已覆滅。】
林福雪看著看著，抿唇搖頭說：“你和三年前的我一模一樣，已經瘋了。”
“我可沒瘋。”簡雲台挑眉，說：“升級為貴族之後還是有點兒用的，這些都是我用貴族權限查到的，現在免費分享給你。”
林福雪問：“你想乾什麼？”
“我的目的難道還不夠明顯嗎？我要你和我一起，再進一次鮫人淚。”
簡雲台彎唇，歪頭笑了笑，抬槍說：“注意，我不是在請求，而是在威脅。”
林福雪瞥了一眼他手中的槍，失笑說：“你這假槍是從哪裡搞來的？我一進門就看見扳機那裡是鎖死的，重量也明顯不對，你沒有發現你的手被黑漆染色了麼。”
簡雲台：“…………”
將假槍扔到茶幾上，他說：“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鬼祟，我不用槍都能弄死你。”
林福雪喝了口可樂，“你可以試試。”不等簡雲台開口，他繼續說：“這裡算是鬨市，打起來的話會瞬間引起彆人的注意，我猜你這次來找我，是瞞著直播組過來的吧？你可以想象一下，如果在這裡引人矚目，到時候是神龕的人先來，還是聯盟的人先來。”
說完後，林福雪開玩笑道：“而且行行好，饒了我吧，這個月房租還沒交。這裡每一件家具都不是我的，你隨便打爛一件，我可能都要賣身給房東大娘抵債。”
簡雲台看他一眼，“你知道神龕？”
林福雪倒是直白，仰躺在沙發上說：“我是神龕的一員，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嗎？我就在這裡不躲也不逃，你去跟聯盟舉報我吧，應該能拿到不少錢。”
“所以在副本裡開的那幾槍，也是你開的？”簡雲台轉眼看向茶幾上的假槍，說：“看你這麼了解槍，平時應該沒少玩兒。”
“……”林福雪不說話。
簡雲台：“那天你、徐晴晴，還有尚楷，你們三人去禁忌柱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林福雪：“徐晴晴沒有和你說？”
簡雲台：“我想聽你說。”
林福雪：“徐晴晴怎麼說？”
簡雲台微微皺眉，“徐晴晴說你和尚楷結伴，上島以後尚楷無意中觸發了火藥裝置，你們倆都被炸傷，徐晴晴逃跑的時候也被餘波給波及到了，後背才有那麼多燒傷。”
“……”林福雪表情不變，說：“就是她說的這樣，那幾槍也是我開的。你現在去和聯盟舉報我，錄完筆錄之後還能趕得及吃晚飯。”
簡雲台鎮定道：“我不相信。”
林福雪猛地抬眼，抬高音量說：“你不相信什麼？不相信我是神龕的人？”
簡雲台：“尚楷在死前供出了你，我不相信他會這麼蠢。而且我來這裡這麼久，你完全有時間聯係神龕，卻一直不聯係。”
“……”
“你為什麼不聯係神龕？”簡雲台眼睛微微眯起，拉長音調說：“讓我來猜猜看，有三種可能性。一種是薔薇死了，你已經不想活了，才會不停地讓我去聯盟舉報你。第二種可能，你不是神龕的人。”
這兩種可能性都很小。
如果林福雪真的不想活，他早就自殺了，他顯然還有想要去做的事情。
林福雪不是神龕的人——這點就更不可能，他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第三種可能……”
簡雲台直視林福雪，眼神有些逼視的意味，“即便你想聯係神龕，也沒有辦法聯係，因為你現在已經不是神龕成員了。”
話音落下。
‘哢哢’兩聲，是易拉罐被捏扁的聲音，林福雪神情微微僵硬，露出一絲破綻。
“你到底想乾什麼。”
“我剛剛已經說的很清楚了，我希望你能帶著聖物，和我一起重開鮫人淚。”簡雲台鎮定說：“聖物在你身上對不對？沒有你，這個副本沒辦法重新開啟。”
林福雪深深閉眼，說：“我已經很累了。”
簡雲台咬牙笑，“我管你累不累，你再累也給我撐著。彆忘了查華鳳還在鮫人淚裡麵，她是為了幫你才進這個副本的，其他被同化的人可以不管，我也覺得沒必要管他們，畢竟他們都是拿錢辦事兒。但查華鳳呢？查華鳳有收你的錢嗎？”
“……”林福雪睜開眼，說：“你還不明白嗎？三年了，鮫人淚副本就是個怪圈，去多少人就會死多少人。沒有用的。”
簡雲台：“你不去試，怎麼知道沒有用？”
林福雪：“我已經試了三年。”
簡雲台：“我說的不是薔薇！是查華鳳！你想救薔薇當然不可能，她是個NPPC撈出副本本來就是天方夜譚。我現在跟你說的是查華鳳，你不想救她？”
“想。”林福雪靜默幾秒，答。
簡雲台看著他，有些頭疼。
三年來的鮫人淚旅途已經挫掉了林福雪所有的鬥誌，這種感覺就好像在競技運動上一樣，每每參加賽事都被同一個人擊敗，再一次麵對這個人的時候，就會心生敗意。
還沒有打，就覺得結局已經注定了。
林福雪喝了口可樂，說：“我前幾天上網看了一下，網上說你已經休假一個月，現在又要休假一個月。下個月十五號，按照正常流程，你得進直播組給你安排的新副本。”
“你當時是怎麼拒絕的？”簡雲台問。
林福雪：“和經紀人吵架。”
簡雲台挑眉，“你說的經紀人是梁燕？”
林福雪詫異看他一眼，想了想也就明白了過來，問：“梁燕現在在帶你？”
他笑著搖了搖頭，感歎說：“梁燕可真慘，帶了一個我就讓她減壽十年了，感覺帶你又會減壽十年，真是拿命去打工。”
感歎完以後，林福雪微微正色，說：“外麵的人都說我為了鮫人淚副本頂著巨大的壓力，不停反抗聯盟的命令，其實並不是。三年前聯盟持續不斷地給我施壓，一直想讓我進彆的副本，還想讓我做其他事。那個時候是神龕找到了我，說可以想辦法讓我退役。”
簡雲台：“你說的其他事，是指什麼？”
“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似乎是想到了過去，林福雪的眼神微微暗下，變得極其壓抑。緩了足足幾秒鐘才驅散眼底的陰霾，他繼續說：“總之我當時退役，不僅僅是為了能夠反複進鮫人淚副本。神龕在這個時候給我拋出了橄欖枝，我本身對聯盟就沒有什麼好感了，想也不想就接過了它們拋來的橄欖枝，這三年來神龕隻交給我一個任務，希望我去做。”
“什麼任務？”
“我的技能可以精確定位，他們給我一件外套，讓我通過這件外套去定位某個人。起初我不知道他們想讓我找誰，隻是按照他們的吩咐去辦事，直到兩年半後……也就是白河城恐怖襲擊案當日，我才知道他們想讓我定位的人到底是誰。”
林福雪嗓音乾澀，說：“黑客白那天的坐標，由我親手交給了神龕。”
簡雲台：“…………”
他猛地提起了林福雪的衣領，單手掐住後者的脖子，幾乎要將他按進沙發裡。
手掌用力，林福雪的臉迅速漲紅。
簡雲台目光森冷，一字一頓說：“如果可以，我真想現在就把你扔到降安組去，直接扔到黑客白的麵前。世人都說黑客白是白河城恐怖襲擊案的罪犯，沒錯！他當時的確精神失控發射了導彈，如果說他是主犯的話，那你就是共犯！你身上背著數百萬人的性命，你晚上睡得著覺嗎？”
“你知道黑客白這段時間裡活得有多艱難嗎？你知道白河城死難者家屬有多難受嗎？我的室友魚星草，他每天晚上都睡不著覺，每天都要被噩夢驚醒，他隻有在實在扛不住的時候，才會像昏迷一樣去昏睡！”
林福雪被製住，乾咳出聲：“我們……咳咳，我們是在……救他……”
簡雲台匪夷所思看著林福雪，實在不明白他怎麼有臉說出這種話。
神龕難道像邪.教一樣，將教義傳入人心，讓所有人走上歧途還堅信自己是正義的？這不就是個活脫脫的邪.教麼？！
然而簡雲台腦中的想法很快停滯。
與林福雪對視，能夠很清晰看見對方眼底的憐憫，與一閃而逝的複雜。
在簡雲台憐憫林福雪誤入歧途還幫著人數錢的時候，後者似乎也在憐憫他。
眼神幾乎一模一樣。
“你怎麼就能確定……咳咳……”林福雪臉色漲紅，咬牙說：“你走的路是正確的路？”
砰砰——
砰砰——
屋外傳來敲門聲。
簡雲台鬆開了手，瞬間作警戒狀。
林福雪趴到一旁乾咳數聲，好半晌才理順了呼吸，擺手說：“是樓下的小孩。”
他去開門。
進來的是個臟兮兮的男孩，手上還拿著幾顆路上撿來的漂亮鵝卵石。他好奇探頭看了眼坐在沙發上一臉陰霾的簡雲台，怯生生說想把撿來的石頭換點吃的。
林福雪從櫃子裡拿出幾袋麵包，塞到小男孩懷中說：“不要全都留給你妹妹，你自己也吃一點。”
“好。”男孩乖巧點頭。
準備出去的時候，又小心翼翼走到簡雲台麵前，往他手裡塞了個鵝卵石。
簡雲台不明所以看著他。
男孩乖巧笑了笑，友好說：“你是不是也餓啦？以後可以拿石頭和大哥哥換吃的！”
等小男孩走後，簡雲台把玩著手中的鵝卵石，說：“你現在算是贖罪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