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瀾像是根本沒有聽見簡雲台說話,又或許是聽見了，裝作沒有聽見。
他伸手探向簡雲台的領口。
簡雲台下意識伸手去擋，手臂橫在麵前,又倒吸了一口涼氣。
嘶——
傷口再次劃到礁石，生生扯裂。
這次九重瀾終於沒有再強硬了,微微後撤一段距離，蹙眉說：“你又流血了。”
簡雲台翻著胳膊肘看了一眼，手臂外側有大片大片的撕裂傷痕。他撿起掉落在水中的草藥，重新敷上去，“小事。”
九重瀾抬眼看他一眼。
“柔弱不能自理。”
“……你在說我？”簡雲台連連強調了兩遍,才確定九重瀾真的在說他。他頓時有些哭笑不得,不服說：“你是沒看過我殺人的模樣，手起刀落,眼睛都不眨一下！”
九重瀾：“……”
簡雲台眯眼：“你不信？”
他迫切地想要證明自己，便直接揭了草藥,想要做一個舉杠鈴的姿勢。
結果血流的更多了。
簡雲台登時麵色微白。
九重瀾蹙眉更深,抬手抓住他那隻作亂的手，垂下眼睫認真為他敷草藥。
簡雲台伸長手臂，身下的礁石又潮又硬，他不舒服地亂動了幾下，手臂卻穩穩當當地被托著，半點都動不得。
此時九重瀾垂眸麵無表情的模樣，頗有幾分千年後的神韻。
簡雲台看著看著，內心有些複雜,問：“你知道外麵人是怎麼傳你的嗎？”
“南海凶鮫。”九重瀾顯然對自己有自知之明，道：“你們傳得不錯。”
簡雲台說：“什麼叫‘你們’，糾正一下啊,是他們那樣傳，我可沒傳。”
“你怎樣傳，都和我無關。”仔細敷完草藥後，九重瀾將他的袖子重新拉下來，說：“兩天之內，不要碰到海水。”
“那兩天之後呢？”
“我會讓人送你走。”
簡雲台立即躺平，占據整個礁石，耍賴說：“我不走，我要住在這裡。”
鮫人族生存的地方性寒，終年潮濕還多蚊蟲。唯有鮫人尾能夠生出魚油，不僅閃閃亮亮的十分好看，還能夠趨避蚊蟲叮咬，蚊蟲與螞蟥都回避著他們。但若是換做人類住在這種地方，先不說能不能熬過夜晚的森寒，光是蚊蟲魚蟻就夠他們喝一壺了。
因此曾經被鮫人族民救回來的人類，無一例外想要逃走，並且還想儘快離開。
當然了，環境隻不過是最次要的原因。還有個更主要的原因，那就是鮫人族在王國的風評實在是太差了，所有族人都生得一幅貌美容顏，又擁有著曼妙的歌喉。
也不知道是誰最先開始傳的，他們說海上有海妖，是一種以美貌與聲音誘人類踏入陷阱的精怪，陸地上的人都很怕他們。
總之，像簡雲台這種被救以後想要留下來的人，還真是開天辟地頭一個。
九重瀾不置可否，收起地上的草藥，淡淡說：“你還是先熬過今晚吧。”
簡雲台疑惑：“什麼意思？”
話音落下，石窟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似乎有人在害羞說：“你先進去！”
在石窟內兩人交談的時候，‘九重瀾大人拐回來一個小美人’的事情已經傳遍了整個鮫人族。不出一小時，石窟外就聚集了許多年紀不大的小鮫人，好奇往裡麵張望。
視角受阻，他們什麼也看不見，便互相害羞地推了起來。
“我還沒有見過活的人類呢，你進去看看，我怕我的尾巴會嚇到他。”
“你有尾巴，我也有尾巴啊！”
“那怎麼辦？要不咱們斜著趴在石壁上，隻露出上半身怎麼樣……好像也不行誒，人類都要穿衣服，咱們不穿衣服齊齊趴在一起露出上半身，他可能會更害怕。”
“話說，這可是九重瀾大人這麼多年以來，第一個往回帶的人類。我們就這樣聚集在這裡，要是被他看見了可怎麼好。”
“怕什麼，你沒有聽出海的鮫人說嘛，九重瀾大人以為海神珠在這個人類身上，才把人救了回來。後來發現弄錯了，依照他的性格，怎麼可能還會管這個人類的死活呀。”
眾多小鮫人一聽，紛紛直呼有道理。
他們推三阻四，最後實在按捺不住心裡的好奇心，拿水草裹住尾巴，並成一排擠擠攘攘地往裡遊，興奮地臉龐漲紅。
為首的小鮫人伸頭往裡一看，後麵一群催聲：“看見了嘛？！”
小鮫人眯起眼睛，“彆急呀。”
“他長什麼樣？”
“還沒看見呢。”
倏然間，小鮫人對上一雙冰涼漂亮的眼眸，那眸子裡的寒氣仿佛能化為千年寒冰，將附近的海水也凝結成薄冰。小鮫人頓時後背起了一層涼意，短促地‘啊！’慘叫一聲，掉頭就跑，“九重瀾大人在裡麵！”
“什麼？”
“怎麼可能！”
其餘小鮫人們瞬間清醒過來，心裡的好奇心一下子扔到北海。
他們四散潰逃，遊得飛快。
“……”
簡雲台繃不住：“噗——”
他連忙正色，憋住笑意說：“看來不止人類裡麵傳你凶，就連鮫人後輩都怕你。”
九重瀾沒有多說什麼，轉身出了石窟，應當是去處理那些調皮搗蛋的小鮫人了。其實在簡雲台看來，千年前的九重瀾卻是比後來要冷漠些——不，是冷漠得多。
但好像也沒有傳聞中那麼凶呀。
不知道這些人在怕什麼。
簡雲台茫然搖了搖頭，又等了大概十五分鐘左右。確定石窟中不會再來人以後，他才輕輕敲了敲傳感器，聯係林福雪。
“我見到九重瀾了。”
兩聲急促的‘滴滴’聲之後，林福雪虛弱的聲音傳來，“我中毒了。”
“……嗯？”
“白蘑菇有毒，我吃下去以後就開始嘔吐，吐到人都快要虛脫了。把胃裡都吐空以後，現在感覺好點了，不過雙腿發麻無力，沒有辦法站起來走路。現在是紅心樂背著我，沿著海岸線找淡水資源。”
在林福雪虛脫說話的時候，還能聽見紅心樂打招呼的聲音，“嗚呼！”
聽起來，紅心樂的心態很亢奮。
倒是林福雪貌似已經有些生無可戀了。
簡雲台皺了皺眉說：“你們不深入叢林，根本找不到淡水資源。”
林福雪歎氣：“叢林裡麵有很多沒有開化的原始凶獸，我們不好進去。”
簡雲台提建議，“要不你們看看附近的樹，有些樹鑽孔能流出樹汁。”
“好，我們會試試看的。”
林福雪其實沒有報太大的希望，主要是……這裡麵每一根樹的直徑至少都有一米，有些闊葉甚至比他們人都要大。
鑽孔？
不等鑽個孔出來，他們可能先累死了。
簡雲台說：“我碰見了徐晴晴，她現在是鮫人的身份，無法恢複記憶。”
“…………”
這次林福雪那邊靜默了很長的時間，簡雲台都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亦或者是不是遇見了什麼，不然怎麼會安靜這麼久。
正準備出聲詢問的時候，林福雪開口說：“我和紅心樂已經偏離了主線，會儘量、儘快趕到鮫人族。你這些天可以找時間和徐晴晴多接觸，這樣等我帶著聖物去找你彙合時，你能很快地把徐晴晴約出來見麵。”
簡雲台也正有此意。
關掉傳感器以後，紅心樂氣喘籲籲說：“其實你可以直接叫我樂樂。”
林福雪想都不想，就拒絕：“不。”
紅心樂：“為什麼不？”
林福雪：“兩個大男人，這樣很肉麻。”
“好吧。”紅心樂似乎有些不太滿意，還想就這個話題多逼逼叨叨幾句。但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轉移，“你看前麵。”
他一把將林福雪甩在地上，又一屁股坐倒在地，興奮說：“天無絕人之路！”
視野的儘頭處，有一艘擱淺的小破船，長約三米寬兩米，高隻有半米。不知道是多少年前擱淺的了，此時破船上還爬滿了藤壺與海星，仿佛要與無人島融為一體。
林福雪一看見那艘破船，便說：“不行，這船太破了，支撐不了我們走很遠。”
紅心樂卻極其具有阿Q精神，高興慫恿說：“除了這艘船，我們也沒有其他辦法了。難道你想一直待在這個無人島上嗎？難道你不想參與主線了嗎？如果不想的話，那就乘著船走呀！勇敢的少年就是要乘風破浪！”
林福雪被紅心樂唬的一愣一愣的，他身邊很少有這種自來熟、又總是充滿熱情的人。大多數都是像他一樣死氣沉沉，亦或者像查華鳳那般極度冷靜，不苟言笑。
想了想，他還是堅持自己的觀點，“這船支撐不了很久，乘它上海麵太危險。”
紅心樂拍了拍他的肩膀，認真說：“你還沒有試，怎麼就提前知道不行了？”
林福雪微愣：“……”
紅心樂鎮定自若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事情是努力辦不到的，如果沒有辦到，那一定是因為我們還不夠努力。”
林福雪滿臉複雜看著他，心中像是打翻了調味料一般，頗有些五味雜陳之感。
也許紅心樂說的對。
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是努力辦不到的，就像他反複進鮫人淚副本，想要帶薔薇離開這個副本。最後依然沒有成功，也許是因為他還不夠努力。
現在他再一次來到這個副本。
那就努努力，試試看吧！
剛想到這裡，紅心樂伸出一隻手，衝他笑道：“相信我。”
盯著眼前的這隻手，林福雪眼神變得更加複雜，緩緩伸手搭了上去。
他的眼眶逐漸濕了，重重點頭。
而在林福雪搭上去的那一瞬間，紅心樂直播間觀眾們紛紛眼前一黑：
“救命哈哈哈哈哈哈哈……林呆呆你不要信樂樂啊，他滿嘴雞湯分明都是在鬼扯。”
“這波是雞湯戰勝了emo。”
“我笑死了，和樂樂待在一起，林呆呆真的好慘。又是被豺狼圍又是吃毒蘑菇，現在腿麻走不了路，還被雞湯荼毒了大腦。”
“提前為林呆呆點蠟.jpg”
將林福雪半背半抗到破船上，紅心樂使出了吃奶的勁，推動破船入海。
破舊的船帆揚起，灰塵灑落滿頭。
勇者就此揚帆起航！
十秒鐘後，林福雪看著漫進整個船的海水，說：“我感覺有點不好。”
紅心樂：“努力一定會成功！”他迅速用衣服下擺兜起水，往外潑。
林福雪：“我們好像要沉了。”
紅心樂：“一定是我們還不夠努力！”
林福雪：“我們要沉了。”
紅心樂停止潑水：“嗯……”
“……”
“……”
努力有個屁用啊！他信了紅心樂的邪才會覺得努力有用，他無法帶薔薇更不是因為不夠努力，是因為本來就沒有可能！
他真是腦子進水了才會相信紅心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