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殿中那些觸目驚心的血跡已經被清洗乾淨了,簡雲台染血的衣物也已經換掉。現今渾身清爽,隻是精神格外疲累。
簡雲台偏頭看他一眼,歎氣說:“衣服是你幫我換的嗎?”聲音很微弱,有氣無力。
“嗯。”
九重瀾悶悶應了一聲,整個人極度僵硬,還是沒有抬起頭來。
“都怪我。”他啞聲開口,隻是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仿佛消耗掉他所有的力氣。
簡雲台無奈說:“不怪你。”
“怪我。”九重瀾薄唇緊抿,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攥拳頭,指尖幾乎要嵌入掌心之中。指節處因為過於用力,隱隱發白。
傍晚他回到海神殿時,開門就看見少年倒在血泊之中,那個畫麵直到現在想起來,他都覺得心臟痙攣,完全呼吸不上來。
就那樣倒在血泊中,臉色慘白,胸膛幾乎看不見起伏。他甚至都無法看出簡雲台是生是死,而後的事情回想起來,九重瀾甚至沒有什麼記憶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將簡雲台抱上床榻,又怎樣為他換去染血衣物。
身體的舉動似乎變成了機械性質的行動,思緒混亂無比,根本無法思考。
九重瀾麵無血色,四肢發抖。
許久之後他才繃著臉開口,聲音裡滿滿都是鈍澀感,“如果不是我當日執鞭想要殺海神,你也不會……”
不等他說完,簡雲台直接打斷,重申說:“我真的沒有怪你。”
這話對於九重瀾來說,似乎起不了一點兒撫慰作用,他還是臉色極差,身形異常的僵硬。原本九重瀾就是個冷淡安靜的人,今天的他變得更安靜了,更加少言寡語。
他沒有與簡雲台繼續談論這個話題,轉身來到桌邊端起一個精致的白色陶瓷碗,又反身回到了玉床邊。
坐在床榻側麵,九重瀾素手執勺,聲音像是被悶在胸膛中,又故作輕鬆安撫說:“你的身體出了些小問題,應當是被當日的骨鞭所牽連。不用害怕,過幾日便能好。”
這話與其說是在安撫簡雲台,不如說更像是在說服他自己,偏偏說話時眸底一片潸然與澀然,顯得半點兒說服力都沒有。
簡雲台垂眼看,白碗裡黑乎乎的。
“這是什麼?”
“藥。”
說罷,九重瀾執勺,冷白色的指尖看起來比白色陶瓷勺還要冰涼,像是臘月寒冬飄下來的雪,染白了一室荒涼。他將勺子移到簡雲台唇前,聲線也不自覺軟化下來。
“來,張嘴。”
簡雲台聞著,便心裡直泛惡心,胃裡又連帶著翻江倒海。在副本裡所受的外傷,隻有靈祟玩家以及特定NPC才能夠醫治,而所受的內傷,那完全是藥石無醫。
這碗藥對他來說不可能起作用。
他轉過頭避開藥勺,說:“沒有用。”
九重瀾卻依然執勺,沒有收手,視線專注又執拗地看著簡雲台的側臉。
就這樣僵持了三分鐘左右,簡雲台沒有轉回頭,九重瀾也沒有放下手。
這藥的氣味過於衝鼻,像是濃縮了十斤的折耳根那般恐怖。
僵持這麼長時間以後,簡雲台先受不了,伸手揮開了九重瀾的手臂。
“我說了,沒有用,我也不想喝。”
他現在身體孱弱,力道自然也極小。可九重瀾卻好像已經沒有了力氣,輕輕鬆鬆被他揮開,手掌甚至無力托碗。
嘩啦——
一聲陶瓷碎裂的脆響聲,藥碗霎時間摔得四分五裂,裡麵黑乎乎的藥水潑了滿地。那氣味頓時變得更大,像折耳根。
簡雲台愣愣轉頭看了眼地麵,又啞然抬頭看向九重瀾,說:“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有想到你會握不住碗。”
話音剛落,九重瀾便道:“無妨。”他蹲下身,死死垂著眼睫,動作笨拙地撿著地上的碎片,又繃緊身體,以此來克製身體的顫抖,就這樣一塊一塊將其放到了托盤之中,隻有素白的指尖顫得厲害。
“再弄一碗便好,你等我。我將大門開著,若有不適,就喚我一聲。”
這次九重瀾不敢關著門了。
收拾好地上的殘渣之後,九重瀾這才轉身離去。目送著他的背影,簡雲台萬般無奈,又覺得心裡實在是難受。
明明他才是生病的那一個,九重瀾的臉色卻比他還要差。明明他才是沒有力氣的那一個,九重瀾卻連碗都握不住了。明明他們之前還吵架爭論,不歡而散。
再睜眼時九重瀾卻提也不提這件事,甚至還安慰他說,很快就能好。
簡雲台的身體狀況,他自己最清楚。
抬手看了眼手腕上的細微紅痕,是懸絲診脈留下來的痕跡。鮫人族通常都用這種辦法來看病人的身體是否安康。
九重瀾應該已經找人給他看過了。
腦中想這些的時候,九重瀾已經來到了門檻邊,他的身形頓了幾秒鐘,似乎還是很不放心,俊臉慘白回眸說:“你若不舒服,一定要開口喚我,現在你感覺如何?”
自然還是很乏力的,簡雲台避而不答,歎氣說:“你直接告訴我吧,不用瞞我。”
九重瀾輕輕眨眼,“什麼?”
簡雲台直白問:“我還能活幾天?”
“…………”室內頓時一片死寂,九重瀾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褪得乾乾淨淨,手臂無力垂下,托盤中的碎陶瓷也隨之墜地。
砰,一聲巨大的悶響。
最後連托盤也猛地落到了地麵上。
長久的沉默之後,九重瀾重重抿唇,“你還能活很久。”他搖了搖頭,似乎在不自覺得否認著什麼,而後定定抬頭盯著殿中少年。
“留給我們的時間還有很長。”他竭力強調著這件事,清冷的麵龐滿是執拗,月光從後而至,將他的身形勾勒出一道淺淺的微光,像是鍍上了一層薄冰一般,從前華美的白發如今也像是失去了色澤,他整個人都像是被冰封住了,黑瞳幽暗深不見底。
“我們之間……還來日方長。”:,,.,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