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過去了很久,像是一秒鐘,又像是一輩子。黑客白這才遲來地醒轉,足下踉蹌了一下,沿著軌道向前跑了數步。
前方大霧彌漫,黝黑的軌道沾染著青色的青苔,黑靴踏上青苔引得“噗呲”一聲,黑客白的臉上已經毫無人色。
他像是丟了魂一般,隻知道搖搖晃晃地向前奔跑,可是總有不知名的風兒切割著他的皮膚,蠶食著他殘存的理智。大風席卷而來,驅散白霧,無論黑客白有多想到達那個彼岸,這該死的暴風總是將他往後推。
推的越來越遠。
越來越遠。
“不啊啊啊啊啊!!!”風暴中傳來一聲聲嘶力竭的悲鳴,暴風雨中傳來竊竊私語之聲,有南方的商販叫賣聲,也有北方馬夫的開朗大笑聲,這些聲音縈繞在耳邊,顯得氣氛熱鬨又祥和,可它們又距離很遠。
隔了一層朦朦朧朧的輕紗,黑客白想要跑到錯軌相撞的地點,他看起來已經快要崩潰了,可是無論他如何努力,都隻是徒勞的無用功——風暴不斷阻礙著他前進的路。
軌道上出現了許多幽黑的虛影。
他們有時候靠近黑客白,有時候遠離黑客白。簡雲台等人已經無法走近了,隻能在站台的上方焦慮踱步。
魚星草著急大喊:“黑客白!”
這聲音被暴風雨撕扯吞噬,像是石子投入了喧囂的海浪中,沒有引起一星半點兒的效果。
某一時刻,黑客白突然停住了腳步。
他麵前的黑影迅速地凝結成人形,那是一個鶴發的老嫗,她笑著拍了拍腰上的圍裙,然後抖著手從身後拿出了幾張錢幣,塞入了黑客白的手中。
“春城峽觀是一個沒有未來的地方,年輕人都已經出去謀生活了。孩子,你也走吧,不要將大好的光陰浪費在這個地方……”老嫗的聲音戛然而止,她身後凝出了另一道人形,手握一杆槍,直指黑客白。
黑客白抬眸,瞳孔微震。
老嫗一把將其推開,砰!子彈劃開了縹緲的白霧,擊中了老嫗的頭顱。很快,老嫗的身體緩慢地軟了下去,黑客白無助地抱住她,又眼眶通紅地往四周看。
“醫生……快叫救護車!!!”他向周圍人求救,聲音已然哽咽。
老嫗的虛影消失在他的懷裡,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衣著臟汙的女人。女人手裡似乎端著一碗飯,她走到了黑客白的麵前,靜悄悄將那碗飯放到黑客白的手上。
“昌東都大壩後麵是一片山區,你要是沒有地方去,就和我一樣去山裡支教吧。那裡有很多不識字的孩子,如果你有這個才能,你就能改變他們的命運。”
又有很多不足成年人膝蓋高的兒童跑了過來,他們嘴上甜甜地叫著“哥哥!哥哥!”卻一一摔倒在了軌道上,不知名的大火席卷長空,將這些小孩的虛影一並吞噬。女人困在大火之中披頭散發,懷中抱著兩個兒童,她不停地敲著被反鎖了的門,哭喊道:“救救他們!白,你快來救他們啊啊啊啊!”
黑客白踉蹌地爬起了身,想要衝入大火之中。可盤旋而上的火舌卻燒焦了他的頭發,燒毀了他心中最後的淨土。
他在火中拿出了手機,手指哆哆嗦嗦,按了好幾次才撥通了正確的號碼。他的聲音被煙霧嗆得嘶啞,“我是黑客白!我在昌東都大壩——這裡有人惡意縱火,沒有人願意來賤民區救火。你們督察隊不是想要抓我嗎?來啊!我就在昌東都大壩,你們來啊!”
“你們快來啊……來不及了……”他哭著跪倒在大火之前,眼睜睜看著火舌吞並了山區校園。一直哭到再也流不出眼淚,哭到山區校園隻剩下一片廢墟,他也沒能等來救援。
“黑客白!”魚星草嘶吼了一聲,不顧胖子的阻攔,執意跳到了軌道之上。
風將他整個掀起,他重重地摔到在地,向後滾了幾圈,沾染上無數泥濘。
簡雲台不得不矮下身子,抬起手臂抵禦風暴與雷雨,“春城峽觀、昌東都大壩……”他的麵色發緊,說:“下一個是磐川鄉。”
胖子愣愣問:“你怎麼知道?”
簡雲台心臟微微痙攣,歎氣說:“這都是剛剛那家人提到過的地方。”
有什麼地方,格外的落後貧瘠?
黑客白曾經問過這樣的問題。
男人也給出了答案。
——賤民區都挺落後的,但你要說哪兒格外貧瘠落後,那得是山溝溝裡了。
我印象裡好像有幾次出車,去過這樣的地方……春城嵊觀、昌東都大壩、磐川鄉,還有那什麼良雲昆洞,都格外落後。
那家人邀請黑客白回家過年,可最終火車錯軌相撞,大霧四起,他們再也無法帶黑客白回家。於是這幾年,黑客白走過了他們提及過的所有地方,一一踏遍窮苦山河。
似乎他走到哪裡,災難始終如影隨形,永遠地籠罩在他的頭上。
大火的虛影消失,再一次站起身時,黑客白已經狼狽至極,衣衫淩亂。眼鏡也碎了一道細細的紋路,嗒嗒——
嗒嗒——
軌道上傳來輕快的腳步聲,是一個綁著麻花辮的少女,她戴了一個花環,從後方緩緩靠近黑客白,又調皮躍到了他的麵前。
“哈哈!這次你總算被我嚇到了吧!”
胖子喃喃罵了聲“操”,他心肌梗塞說:“磐川鄉在我老家旁邊。這確實是磐川鄉的口音!我絕對不可能會弄錯!”
黑客白沉默著扶正眼鏡,平靜說:“不要靠近我,我隻會給你帶來災難。”
少女摘下花環,戴到了他的頭上。
笑吟吟說:“你和我的哥哥長得很像,他死在了世界畸變之初,我覺得……你可能上天派來安慰我的失親之痛的,我很幸運。”
黑客白抬手摸了摸花環,說:“我有一個朋友,聽說也覺醒成靈祟了。”
少女眼睛裡有明亮的光,“你是一個沒有家的鬼祟,我是一個會讓他們爭搶的靈祟。不如我們仗劍走天涯,我的哥哥——他的夢想是當一個遊醫,我想替他完成夢想!”
少女的身影漸漸淡去,再一次出現時,她被關在一個籠子裡,衣衫襤褸,雙眼無神地看著灰蒙蒙的天空。
黑客白趴在籠子旁邊,不斷地用石頭砸籠子上的鎖,惡狠狠說:“你不能放棄希望!我都沒有放棄希望,你怎麼可以?!”
“逃吧,白。”
她躺在籠子裡,扯起唇角微笑著說:“聽,我被賣出了一個好價錢。如果哥哥還活著的話,他也會跟我一樣——靈祟總是被人爭搶著買賣,他去世的時候我哭了很久,可是現在我居然感到慶幸,慶幸他看不見這些。”
黑客白停下了動作,臉色蒼白。
少女雙眼依舊無神,虛弱說:“我活不了多久了,你快逃吧。逃得遠遠的,再也不要回磐川鄉,這裡是個會讓人傷心的地方。”
她轉眼看向黑客白,似哭又似笑,說:“在我死之前,你能不能騙騙我,假裝成我的哥哥……還記得我教給你的搖籃曲嗎?小時候我睡不著的時候,他就會唱搖籃曲給我聽。”
“睡吧,睡吧,我親愛的妹妹……”黑客白跪坐在籠子旁邊,輕輕哼著搖籃曲。他的聲音很沉很沉,哼出來的曲調斷斷續續。
“搖籃搖你快快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