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天寒,又是夜裡死得,這會兒屍體已經硬如石頭,沐清溪去翻眼皮的時候已經翻不開了。她的手指修長,指骨勻稱纖細,天氣冷,裸露在袖口的一截皓腕和蔥白的指尖凍得微微發紅,被地上的白雪映照,透出一種荏弱的美。
看過牛耳、鼻子、頸項,及至前蹄的時候停了一停,緊接著便又看過後蹄。待看完了,她站起身,朝著張嫂子說道:“勞煩嫂子娶個夾鉗過來。”說話聲不高不低,語速也慢,是跟客兒說話養成的習慣,聲音裡卻帶著與年齡不符的沉穩和自信,無端地便叫人覺得有種成竹在胸的踏實感。
夾鉗取來,沐清溪俯下身,“流,扶著左前蹄。”
流當即照做,她便拿著夾鉗,在那隻蹄下緩緩地敲打,過了一會兒,蹄下竟突出個突起。她打開夾鉗,小心翼翼地夾住那突起,半轉著圈取出了個長長的黑乎乎的條狀物,中途力有不逮,還是讓流幫了一把。
“這是個什麼東西?”張嫂子驚訝地問道,不隻是她,圍觀的人也都麵露不解之色。
沐清溪站起身,想了想問道:“嫂子家的牛這幾天可是懶怠動?從哪天開始的?可曾外出過?”
張嫂子不明所以,還是回道:“妹子說的不差,是懶怠動,一直趴著。約莫是從上元以後。上元那天進城賣肉,回來了就懶了,我還以為是累著了,沒想到竟然是蹄子裡進了東西。”
“那就是了,我就說咱們村子裡不該有這種硬竹簽,應該是進城那天紮進去的。隻是回來以後嫂子不大用牛,沒注意到。”
周圍的人恍然大悟,紛紛稱讚沐清溪聰慧,又給被冤枉的王二道歉,倒把王二弄了個大紅臉。
待人群散去,張嫂子拉住王二說話,“正月裡的你借耕牛作甚?還在我屋子周圍晃悠,打得什麼主意?”要不是他來借牛,她也不會懷疑到他身上。
王二是個老實人,嘴笨,被她這麼一問,頓時囁囁嚅嚅地說不出話來。
沐清溪看得著急,乾脆好人做到底,把話替他說了,“他怕是看見了嫂子家的牛踩了竹簽,又不好直說,想把牛借去自己擔了不是呢。嫂子慢想,我先回了。”說罷便帶著流走了出去,全然不管自己的一席話恰似冷水浸了熱油鍋。
離家不算很遠,沐清溪雖然覺得冷也沒打算讓人來接,前世那麼苦的日子都過來了,她沒那麼嬌氣。
“想問什麼就問吧。”看著流嘀嘀咕咕,眉頭皺成了一團,沐清溪心下好笑。
流耳根子紅了紅,撓撓頭問道:“王二既然想自己擔不是,乾嘛不順水推舟認了呢?”
沐清溪笑笑,“自己主動承擔和被冤枉是兩碼事,王二若是把耕牛借去,死在了自己家隻要照數賠銀子便是。甚至他想多賠點也沒關係,張嫂子隻會覺得他有擔當。若是被冤枉,賠銀子是一定的,張嫂子反而還要怨怪他。所以,這事兒關鍵在於張嫂子的態度。”
“哦,合著他就想在張嫂子那落個好,”隨即猛地瞪大了眼睛,“不對,張嫂子跟他非親非故的,難道……難道王二看上張嫂子了?!”
沐清溪點點頭,“孺子可教也。”
流更加不敢置信,“不、不會吧……”張嫂子掄起大砍刀來他都要打哆嗦啊,王二平常看起來膽子也不大,怎麼那麼想不開呢?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哪裡不好?”王二心思憋了這麼久,她都要看不下去了,今天順水推得這一把,希望能讓那條小舟順順當當地浮起來。
張嫂子家隔壁的的屋頂上。
“你拉我來就是為了看這個?”望著兩人漸行漸遠的身影,身著黑色勁裝的男子皺眉問道,看其麵貌赫然正是白日裡騎著棕紅色馬匹的那人。
站在他身邊的卻不是白日裡眉眼帶笑的年輕人,而是個身披袈裟頭上頂著戒疤的大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