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沐清溪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陌生的屋子令她一陣惶惑,卻在看到床邊睡著了的琉璃和春棠時放鬆了下來。
外頭很靜,依稀能聽到丫鬟們放輕的腳步聲。沐清溪猜測應該是三叔帶她回了風霽堂,也不急著喊人,而是出神地回想起一些事情。
夢裡昏昏沉沉,萬千影像交錯嘈雜,她陷在深深的霧障裡,身邊卻始終縈繞著一股令人安心的氣息。她記起白天發生在醇楓樓的事情,仍然心有餘悸。徐蜚的那張臉和記憶裡那混賬的臉重合,重生以來她第三次直麵自己的弱小和無力。
那麼卑微,那麼絕望。
第二次是在越中,她無意間發現奶娘劉氏的異狀,而後客兒中毒,傷了腦子。她查出真相,卻無力追究真凶,隻能看著害客兒的人逍遙自在。
第一次是在淮安渡口,漫天刀光劍影中鮮血飛濺,她以為自己會死在冰冷的荒野,以為重生一事不過是個無望的笑話,然而劍鋒逼近直迫咽喉的時候有個玄衣少年從天而降,從死亡邊緣將她救了出來。
從此柳暗花明。
她來不及問他姓名,身邊之物又都被歹人打亂,匆忙之中隻能以一碗熱湯答謝。而後,水流花謝杳無音信。
今天她竟然又想起了記憶裡的那個身影,不知怎麼的就與白天那道令人安心的氣息重合了。
“溪姐兒醒了?”
外頭響起一陣腳步聲,緊接著便是一道溫和的聲音。沐清溪聽著,分辨出是三嬸沐殷氏的聲音,未及開口琉璃和春棠就醒了。兩個人一見她醒著,十分激動地看著她,眼圈兒竟然紅了。
她衝著兩個人笑笑,表示自己沒事,卻在琉璃把手伸過來的時候下意識地避了開去,琉璃愣住,沐清溪也愣。
而後,隻能看似無意地抬手攏了攏頭發,“去請三嬸進來吧。”
春棠仿佛沒看到似的領命而去,琉璃則看著她欲言又止。
沐清溪心底亂糟糟的,今天的事讓她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記憶,連帶得與那些記憶留下的後遺症也顯露了出來。
沐殷氏進了屋子,就見沐清溪掀了被子要下床行禮,忙搶上幾步把她按住,“咱們之間那還用計較這些虛禮?”
說完,看到沐清溪明顯閃躲的動作也是訝然。隨即微微一想就明白了過來。白日裡糟了那種醃事,小姑娘怕是嚇著了還沒緩過勁兒來。
沐清溪本來就長得偏瘦小,這麼一看坐在被子裡的小身板似乎瘦的隻剩一把骨頭,小臉依然蒼白如紙,一點血色也無,看著實在是可憐得緊。
“勞煩叔父和嬸母了。”沐清溪垂首歉意地說道,為自己下意識地舉動而感到羞愧。她真的不想的,可是就是完全控製不住自己。
直到此刻她才發覺,上輩子留下的痕跡遠比她以為的要深重得多。那些刻骨的疼痛並沒有隨著上輩子的湮滅而消失,反而透進骨子裡,不知道什麼時候便會被撕扯開來,將她吞噬。
沐殷氏體貼地沒再追問白日裡的事情,隻是柔聲細語地安撫她,儘量不觸及她的心事。女孩兒家遇到這種事簡直就是無妄之災,她這個做嬸母的也隻能拿話勸解。沐清溪看著柔柔弱弱,是個敏感多思的性子,她真怕她鑽了牛角尖兒。
“三爺往雙鶴堂那邊送了信兒,這幾日你就住在這裡。說起來,你兩次來的匆忙,還沒見過你妹妹呢。”
沐清溪感激她的體貼,她現在最怕的就是彆人提起白日裡的事情,於是順著她的話問道:“歡妹妹身體可還好?”
三叔和三嬸子嗣艱難,成親多年膝下也隻有一個女兒,取名沐清歡,算起來今年似乎才八歲。自小體弱,多數時候都是待在屋子裡,一不小心見了風便要請大夫,喝藥比吃飯還多。小時候沐清菀跟她不合,她卻很喜歡沐清歡這個妹妹,時常往風霽堂跑。
說起女兒沐殷氏臉上就帶了三分愁,“還是老樣子,不過也沒見壞,大夫說好好養著是無礙的。等明兒我帶她來給你見禮。”
沐清溪忙道不用,沒見壞其實也算好消息了。沐清歡從小吃藥,杜氏在的時候這份例是單獨算的,並不算在三房的份例裡,等於是原有的份例之外給三房的補貼。以前徐氏就沒少拿這個說事兒,想必徐氏掌家之後三叔和三嬸提出分家也有這方麵的原因。
沐殷氏也沒跟她推辭,沐清歡的身體實在是太弱不禁風了,春秋還好,冬夏時節她是根本不敢放她出屋的,就怕一個不經心生了病讓女兒再受折磨。
兩人說了會話,看著天色不早,沐殷氏吩咐人把宵夜端來,一碗清粥,兩樣酸甜口的點心。沐清溪從午間開始就沒吃什麼東西,卻並不覺得餓。她心裡存著事,一點胃口也沒有,可是在沐殷氏關愛的目光中又說不出拒絕的話,隻好勉強用了一點。
吃完後,沐殷氏見她有些懨懨的便起身告辭,又讓底下人好生照顧著。
沐清溪躺在床上,明明覺得疲憊至極,卻翻來覆去的睡不著。三嬸臨走之前欲言又止,應該是擔心她想不開。
怎麼會呢?前世發生那種事她都活著撐過來了,這輩子更不會輕易尋死。
更漏聲一滴一滴地響著,她忽然間掀開被褥,披衣起床走到了妝鏡前。琉璃和春棠被她嚇了一跳,連忙來問。
她定定地看著鏡子。
銅鏡裡映出個纖細窈窕的身影,水杏眼,朧月眉,膚白如脂,眸光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