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五月榴花照眼明。
端午這一天,天熱得出奇,烈日炎炎似乎要把人給烤乾。沐清溪夜裡睡得不安穩,早起就遲了。既然遲了,她索性也不著急,懶洋洋地賴在床上不肯起。
院子裡傳來銀鈴般的笑聲,清脆稚嫩。剛回家的客兒興奮地很,早早地就起了。他夜裡跟著沐清溪睡,早起時錦繡先把人哄了出去,沐清溪竟然一點也沒察覺他是什麼時候醒的。
洗漱過後,換到花廳裡。清暉院的小花廳荒廢多年,是沐清溪回來以後才收拾出來的,早已不複往昔的風景。她讓人從長廊處移了棵葡萄藤過來,藤蔓長得茂盛,沒多少時日已經爬出了半壁蔥蘢,一串串青綠的小葡萄藏在枝葉間,讓她想起年幼時對著葡萄流口水的日子。
“小姐,該準備的都在這裡了。”春棠引她一一看過花廳裡的東西,五彩絲線、粽子、雄黃酒、艾葉還有五毒粉。
“昨兒姨母送過來的五彩百福結可給客兒戴上了?”沐清溪問。
端午前一日,懷寧侯府送來不少東西,姨母和姨父似乎總擔心她在沐家缺了短了,每每都會送幾個大箱子過來,沐清溪隻好哭笑不得地接下,後果就是清暉院裡清理出來的幾個庫房已經快要裝不下了。
五彩百福結就是其中之一。一個月前姨母用江南七繡坊特製的五色絲線浸過艾葉雄黃水之後親手編了供奉在寶嚴寺裡,這五彩百福結受了一個月的香火,配之不僅可以避五毒,還能護佑平安。客兒有一個,她也有一個。
“小姐放心,小少爺的已經戴上了。”春棠答道。
沐清溪點點頭,讓她們仔細著,客兒現在活潑得很,坐不住,那是姨母的一片心意,長者所賜,千萬不能弄丟了。
在大梁朝的習俗裡,五月是毒月,五日又是惡日,故而這一日要懸掛天中五瑞趨吉避凶。以石榴花驅蟲,以蒜頭辟邪,掛菖蒲象征寶劍,插艾草代表百福。另外,還要薰蒼術、白芷以去除汙穢之氣。
清暉院裡原本有數株石榴樹,五月石榴花開的時候放眼望去,一片火紅,像燃燒的焰火,熱烈而耀眼。石榴象征多子多福,杜氏和沐駿在世的時候將之照料得極好,三年過去,這些樹雖然無人問津,卻依然長得繁茂。透過打開的窗戶看過去,客兒正跟他的兩個小書童在樹下玩捉迷藏。就像當年秦氏期待過的那樣,她的孩子快樂、平安。
沐清溪看著這一幕,手中的動作漸漸慢了下來。無論過去和將來會有怎樣的陰霾,她希望,沐家總有一分血脈能夠這樣無憂無慮地長大。她想要做的事或許會毀了沐家毀了她自己,但是,她希望客兒將來能夠找到屬於他自己的“沐家”。她對不起沐家的列祖列宗,但至少她要對得起父母兄嫂。
“走吧,去雙鶴堂請安。”沐清溪看著手中成型的百福結,淡淡地說道。
今日是佳節,作為小輩她要把自己親手做的百福結、粽子和雄黃酒獻給長輩,祝福長輩平安康健,百毒不侵。大概,安遠侯府也不會再過幾個平安順遂的節日了,她想。
到了雙鶴堂,沐清溪一走進去就覺得氣氛不對。目光悄悄地四下裡一掃,便發現了異常。徐氏和沐馳都在,她不奇怪,隻是兩個人都板著臉,徐氏除了不滿之外還流露出懼意和惱恨。自從董姨娘懷孕以後,沐清溪就知道沐馳和徐氏開始漸行漸遠,相看兩厭。有這種表情,她一點都不驚訝。
令她奇怪的是沐清河和沐清浪竟然都在。
沐清河也就罷了,他在府裡養傷,傷勢早就好了,這種節日就算不出門也該來給長輩請安見禮。沐清浪不是被發配到嚴府去伺候嚴章了嗎?嚴徐氏竟然肯放他回來,難道嚴章已經痊愈了?
當日嚴章被龍一一箭貫穿肩膀,她看得清楚。按理說不該這麼幾天就痊愈才對。聯係徐氏那不正常的臉色,難道徐氏的好妹妹又給她添了什麼幺蛾子?
對於前世的這個所謂的“婆婆”,沐清溪印象深刻。嚴徐氏的性格從本質上說跟徐氏十分相像,姐妹倆一樣的自私自利,蛇蠍心腸。不同的是,徐氏對著嚴徐氏這個妹妹還算有幾分溫情,但是,嚴徐氏對徐氏卻是沒什麼好感的。她不止一次從嚴徐氏的口中聽到過對徐氏的各種惡意謾罵,夾雜在辱罵她的惡語中。
那時候,她天真得很,也嬌弱得很。她在清暉院裡聽到過丫鬟們的閒言碎語、徐氏和沐清菀的各種詛咒,卻從不知道,世上竟有人像嚴徐氏這樣嘴裡全是完全沒有任何羞恥心的辱罵。
進門的第一個月,單是那些辱罵就讓她羞憤欲死。可是,每次嚴徐氏羞辱過她之後,都會有意無意地提起客兒。她們捏著她的脈門,將她玩弄於鼓掌之間肆意辱罵,將她尊嚴踩在腳底隨意碾壓。沐清溪不記得自己有過多少次想要跳進嚴家的那一灣湖水裡一了百了,那個時候,她想,大抵也隻有那一灣湖水是乾淨的了。
然而重來一世,從她的出走開始,許多事情都悄無聲息地發生了變化。在嚴章和沐清河的事情發生以後,嚴徐氏和徐氏不可能再狼狽為奸。她們不是曾經聯手折磨她麼,現在,她要讓她們互相折磨對方,那些曾經被用在她身上的手段,她會一一回報給她們,讓她們的生活足夠“精彩”。
所以,當沐清河拿那道帶著恨意的目光落在身上的時候,她抬起頭,對著那張扭曲的臉露出了個真誠的笑容。
沐清河看到那笑容,險些一口血噴出來。但是,他不能,他硬生生忍了下去。旁邊的沐清浪見他情緒不穩,連忙一手扶住他,既是關心也是提醒。
沐清溪一一見過禮,而後狀似無意地問道:“怎麼不見大姐姐?”沐家二房的人都在,獨獨缺了沐清菀,怎麼都說不過去。
不等沐龐氏開口,徐氏強打精神搶先說道:“菀姐兒昨天夜裡著了涼,早上起了燒,正昏睡著。怕過了病氣給老夫人,就沒過來。”
昨夜裡著涼?
沐清溪看了看窗外的大太陽,這樣的天氣都能著涼,她很好奇沐清菀夜裡是怎麼睡的。直覺告訴她,事情絕不是這麼簡單。近日沐清菀為了刷存在感,一點出風頭露臉的機會都不肯放過。端午節正是在老夫人麵前表現自己的時候,她怎麼會輕易放過?
事出反常必有妖,沐清溪暗暗提醒自己,回去後一定要記得派人去打聽。當然,還有沐清菀和王家公子的關係。這門親事她不稀罕,上輩子沐清菀卻稀罕地很,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不信沐清菀坐得住。
“病了?可嚴重?我竟不知道,待會兒定要親自去探望大姐姐才是。”沐清溪擔憂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