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 村民們都是高看薑煥明一眼的。
出了這樣的事,他們心裡頭雖然“咯噔”一聲,可大部分還是站在薑煥明那一邊, 認為他是無辜的, 隻不過是運氣不好, 被阮雯雯那樣的人盯上罷了。
可現在, 孟金玉說的話, 又不是沒有道理。
婦聯主任平時管的就是這些家長裡短的糾紛,這會兒看著孟金玉氣勢洶洶,而薑成與薑果這對龍鳳胎兄妹錯愕又無助的表情,不由在心底輕輕歎了一口氣。
娃都有四個了, 這事還能怎麼辦?
隻能是當女人的吃吃虧,受受委屈, 把苦頭往肚子裡咽了。
何青苗走到孟金玉身邊, 說道:“金玉,你先消消氣。這事發展成這樣, 是咱們所有人都沒料到的, 你彆想得太偏激,煥明的為人, 我們大家都很清楚。”
見何青苗為自己說話, 薑煥明也回過神。
他輕咳一聲,說道:“你一定要把事情鬨大, 讓所有人看笑話嗎?我說了分不出來,就是分不出來, 誰讓你倆長得一模一樣。”
阮雯雯的眸光黯淡下來。
一開始,她以為薑煥明會護著自己,畢竟這些天他倆的感情這麼好, 就跟村子裡剛開始處對象的小年輕似的。
可沒想到,他居然一點擔當都沒有,出了事,直接將她往外推!
“薑煥明,你說的這話,自己信不信?”孟金玉輕嗤一聲,“你倆才認識幾天啊?她就舍不得離開你,還要跪在我麵前求成全。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們早就勾搭上了呢。”
村民們忙不迭點頭。
“就是啊,睡在炕上的是不是你媳婦,你還不知道呢?”有人說。
薑煥明一臉窘迫:“沒——沒睡一塊兒。”
朱大麗與王小芬對視一眼。
原來當初薑煥明被趕去打地鋪,是這個原因。
她們一猜,估計當時阮雯雯畢竟沒結過婚,也沒生過娃,怕露餡,就想著能拖一天是一天。
“誰信啊?誰信沒睡一塊兒?”
“難怪呢,以前看見媳婦時那臉色黑得跟炭似的,現在換了個新的,倆人關係都不知道多好,天天蹬著那輛自行車滿村轉!”
“念書念得這麼多,倒是忘了學怎麼做人!”
薑煥明一瞪眼,氣急敗壞道:“你少血口噴人。”
“急了。”孟金玉樂了,“那再讓我猜一猜,是不是你倆早就認識,嫌我是個眼中釘,那天兩個人就一塊兒敲暈了我。薑煥明,你這是自己給自己換了個媳婦啊!”
阮雯雯狐疑地看著孟金玉,覺得她似乎變了。
以前孟金玉的脾氣雖然火辣辣的,卻沒有大智慧,可現在,她三兩下工夫就能逼得薑煥明啞口無言。
這是攻擊他的心理,讓他招架不住,最後說出她想要的答案。
村民們還是不舍得離開,薑老太拉著兩個媳婦拿掃帚趕人,可愣是沒人搭理她們,一個個目光炯炯地盯著薑煥明看。
果不其然,薑煥明的臉色已經變了,他急切地說:“我以前真沒見過她。”
“還不承認?是不是要到了公安同誌麵前才肯承認?”孟金玉氣定神閒,“是不是你們倆一起打暈我的?”
“我沒有!”這咄咄逼人的口吻,愣是逼得薑煥明的汗珠不停滾落,終於,他連想都沒想,脫口而出,“我是在幾天前才猜到她不是你的!因為——她不讓我碰……”
話音落下,薑煥明頹然地低下頭,一隻手撐著桌角,緩緩坐下。
一段時間的相處,他和阮雯雯之間是有思想上的共鳴的,這和過去與孟金玉相處時完全不一樣。
因此,他起初以為在媳婦身上是發生了什麼邪門的事,可慢慢地,他覺得不對勁。
因為,即便他和媳婦的感情越來越好,可每當夜深人靜,他情不自禁時,總是會被推開。
而且看得出,她有些慌亂,讓他給自己一些時間。
薑煥明能成為全村唯一一個考上國營單位的人,足以證明他並不笨。
於是,他終於猜到一些端倪。
“我覺得是不一樣了,也猜過是不是長相相似的姐妹倆……但這事不好說、也不好問,也不好勉強,就先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想著她總不可能一直不同意——”薑煥明掙紮著,無奈地說道。
這番話一出,全場嘩然。
望著孟金玉眼底那抹了然的情緒時,阮雯雯知道,這場心理戰,她打贏了。
這麼私密的事都拿出來說,更丟人了。
阮雯雯終於忍無可忍,出聲道:“敲暈她的是我們的娘,她早就知道了,而且也報公安了。”
薑煥明握拳,臉色青紫,聲音拔高:“你詐我!”
“詐出來啦。”柚柚啥都不懂,就是高興,輕輕拍拍自己的小手,軟軟糯糯地開口。
何青苗一個頭兩個大,用雙手一起捂住小團子的嘴巴,將她拉到自己的身後護著。
現在薑煥明可在氣頭上,還被小丫頭這麼火上澆油,發起脾氣時控製不住,動手打孩子怎麼辦?
事情鬨到這地步,更沒辦法收場了。
何青苗給生產隊隊長遞了個眼神。
生產隊隊長咳嗽一聲,拿著哨子一吹:“行了行了,還上不上工了?耽擱這麼長時間了,要是再不下地,今天的工分通通都不算!”
這一吆喝,村民們隻好離開了,隻是走的時候還一步三回頭,意猶未儘的樣子。
薑老太的臉色就跟老鹹菜似的,她氣得雙手都在顫抖,直直地指著孟金玉,見對方梗了梗脖子絲毫不怕事的樣子,又轉而指著阮雯雯。
“你給我滾!”老太太氣沉丹田一陣怒喝,拿起笤帚就轟人。
阮雯雯的小腿被笤帚擊中,尖叫著躲閃。
“走了,我們馬上走。”陳麗萍拉著阮雯雯,往外跑去。
然而,就在這時,屋子裡突然傳來一道撕心裂肺的喊聲。
“媽!”
薑果大喊一聲,向阮雯雯飛奔而去。
小少女裙擺飛揚,漂亮的臉蛋上已經滿是淚痕,緊緊抱著阮雯雯的腰,說什麼都不讓她走。
阮雯雯一怔,垂眸看她。
“媽,你不要走,你留下來陪著果果好不好?”薑果仰著巴掌大的小臉,委委屈屈地對她說。
“我不是你媽。”阮雯雯柔聲說。
薑果拚命搖頭:“你是我媽,誰對我好,誰就是我媽!”
望著這一幕,薑家人都愣住了。
懷胎十月生的孩子,現在竟要認彆人當媽,她心裡肯定不好受。
同為女人,薑大嫂和薑二嫂看不下去了。
“果果,你媽在這裡。”
“快回來,彆惹你媽生氣。”
可薑果不聽,她拽著阮雯雯,硬是不撒手。
薑成快步走過去:“你給我回來。”
薑果怒目瞪著他:“走開!”
她氣憤道:“你難道不喜歡假媽媽嗎?她給我做漂亮的小裙子,同意你和二丁他們去水庫玩,知道我們不想念書,就允許我們再在家裡歇一段時間……每天晚上,你劈柴的時候,她都會陪著你,我們三個人聊聊開心的事,你不是也在笑嗎?”
“以前我們家死氣沉沉的,自從假媽媽來了之後,她給奶奶做新衣裳,跟兩個伯母有說有笑,就連爸爸都願意天天回家了。你們說假媽媽對善善不好,但你們忘了是誰教善善說話的嗎?”
薑果還記得,假媽媽給善善洗澡,不嫌臟也不嫌累,善善要是乖了,她就要給大白兔。大白兔多甜啊,可假媽媽自己不吃,隻讓他們三個小孩子吃。
薑果情真意切,晶瑩的眸子裡滿是對阮雯雯的心疼,她看著薑成,一字一頓道:“她也許不是我們的親媽,可是,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真心為我們著想的。從頭到尾,隻有柚柚不喜歡她而已,但那也是因為柚柚太調皮了啊。”
薑成的嘴皮子沒有薑果利索,被這一通搶白,整個人怔怔的。
“媽媽,你留下來吧,像你說的,以後我們可以一起去城裡看電影、逛最高級的百貨公司、買最漂亮的小裙子。”
阮雯雯倒是感動了,真沒想到,這家子最舍不得自己的是這個孩子!
她主動抱住薑果:“彆哭,彆哭,哭成小花貓了。”
“母女倆”哭得一抽一抽的,就仿佛她倆是受欺負的一方似的。
朱大麗和王小芬搖搖頭,用同情的目光看向孟金玉。
孟金玉倒是非常平靜,隻是覺得有些可笑罷了。
沒有給薑果做過漂亮的裙子,是因為她自己就不是多講究的人,平時白天忙農活,下工回來要做瑣碎的家務事,還得照顧四個孩子,確實沒有顧及這麼多。
不讓薑成去水庫玩,是因為有太多孩子溺水,並且那些孩子平日裡也都是識水性的。
讓他們倆去念書,是因為她雖然沒文化,卻相信知識可以改變命運……
她沒想到,正是因為這些堅持,讓孩子們愈發厭惡自己。
不由地,孟金玉想起上一世發生的事。
那時的薑果是個外向的女孩,卻也叛逆,在自己拆散了她和知青的交往之後,薑果在家裡狠狠發了一頓脾氣。
雖然這事最後以薑果挨了一頓揍告終,可孟金玉知道,這孩子一直都在心底怨恨著自己。
甚至知道很多年後,薑果有了在旁人看來不錯的工作和小家庭,卻仍然半開玩笑地對她說,如果不是因為她的固執與偏見,也許自己將過得更好。
那個知青狡猾、懶惰、花心,跟他在一起,真的會過得更好嗎?
孟金玉深知不可能,可是,她改變不了薑果的想法。
這會兒,阮雯雯與薑果擁抱著彼此,依依不舍。
在場的所有人都看著,心裡都有自己的主意。
有人無奈,有人同情,至於薑老太和薑煥明,他們的心情最複雜。
他們倆是有些得意的,畢竟剛才孟金玉不依不饒,害得薑煥明在眾人麵前丟了麵子,現在讓薑果也紮紮她的心,實在是再好不過了。
於是,母女倆冷眼旁觀,還時不時欣賞一番孟金玉受傷的神情。
阮雯雯與薑果緊緊擁抱著,哭哭啼啼。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薑煥明說道:“薑果,你給我回來。”
阮雯雯一怔,幽怨地望著他。
阮震立終於怒喝一聲:“是不是要人家把你扔出去,你才知羞?”
……
阮雯雯還是被養父母帶走了。
屋子裡就隻剩下薑家人。
薑果被喊回來時,一臉不服氣,彆過臉不願意看孟金玉,目光落在阮雯雯離去的背影上。
全家就沒有一個人出聲安慰孟金玉的。
柚柚還小,她並不懂大人彎彎繞繞的情感,但是,她心疼媽媽。
於是小團子站出來,擋在孟金玉的麵前,對著薑成和薑果,義正辭嚴地說:“你們要後媽,就去吧,柚柚和弟弟會保護好媽媽。”
說完,她拉著媽媽的手,往裡屋走,連餘光都不掃他們一眼。
柚柚的想法很簡單,她想找到媽媽,現在已經成功了,接下來隻要再找到弟弟,那就皆大歡喜。
隻是,其他人並不是這麼想的。
看著孩子拉著孟金玉的手回裡屋,薑煥明的眼底露出一抹嘲弄的意味。
鬨騰,能鬨騰到什麼時候?
到頭來,還不是老老實實回屋,本本分分過日子?
然而,正當薑煥明這樣想時,孟金玉的腳步卻停住了。
她揉揉柚柚的小腦袋瓜子,說道:“我們走。”
話音落下,孟金玉俯下身,將柚柚抱起來,向屋外走去。
她的步伐不快,卻很堅定,就這樣一步接著一步出門,離開了薑家。
……
阮金國待在肉聯廠的生肉車間,乾著重複的工作。
他一被認回來之後,親生父母就開始幫忙安排工作,生肉車間的活兒是他自己選的,他沒念過什麼書,要是坐在辦公室,反而白惹笑話。
阮金國在這車間裡乾了一段時間,已經習慣了,現在還能分心想想他姐的事兒。
聽說今天他姐要回村,他的父母也跟著一起回去了,阮金國不擔心彆的,就隻怕孟金玉在文化人麵前吃虧。
要是他姐受了委屈,那可怎麼辦?
阮金國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放下手中的活兒,換下工作服,“嗖”一聲跑了出去。
望著他的背影,兩個工友搖搖頭。
“有一對好爸媽真好,不樂意乾活就不乾,說走就走,也不給主任請個假。”
“他這都算好的了,以前那個阮雯雯,阮廠長給她安排了個活兒,她不願意就不來了,聽說連一聲招呼都沒打,還是她那科室的主任去找阮廠長問情況,廠長才知道這回事的。”
“看來廠長家前後倆孩子都不怎麼樣啊,你說要是他倆碰上了,是誰能製得住誰?”
“恐怕還是阮雯雯比較有能耐,畢竟在阮家待了將近三十年,她想對付阮金國,還不是輕輕鬆鬆的事……”
……
阮金國真沒想到自己心急火燎地趕回家後,居然會碰見阮雯雯。
這不是他第一次見到這個人,但與之前的好幾回相比,此時此刻的阮雯雯顯得格外狼狽脆弱。
阮雯雯看著阮金國。
在她的記憶裡,上輩子的阮金國好吃懶做並且吊兒郎當,結婚之後還成了啃老族,一點出息都沒有。
上一世,阮雯雯和阮金國相處得不好,倆人一見麵就鬥嘴,非常不對付。不過,也正是因為這樣,她對他非常了解,知道這人吃軟不吃硬。
於是她紅著眼眶,輕聲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來打擾你們的。我是實在沒地方去了,所以才會回家來。”
阮金國看了她許久,點點頭,好奇地問:“你是被人打了嗎?”
阮雯雯難堪地低下頭。
她的臉頰上有被大力娘扇了一巴掌留下的痕跡,頭發也因為剛才的用力撕扯而被拽下了一小塊,至於身上其他的傷,倒是沒什麼……
她委屈地抿了抿唇:“我沒想到這些人居然這麼野——”
“打得好!”阮金國興高采烈地歡呼一聲。
阮雯雯錯愕地瞪大了眼睛。
他不是應該同情她嗎?
怎麼能不按常理出牌!
阮雯雯還想做最後的努力:“你是怪我吧?我知道是我不好,但我——”
阮金國又打斷了她的話:“當然是你不好了,搶人家男人,還搶人家孩子,我呸!”
見他這嫌棄的眼神,阮雯雯咬住唇,不說話了。
這時,陳麗萍從屋子裡出來,趕忙打圓場:“雯雯現在沒地方去,就暫時在我們家住一段時間。金國,可以嗎?”
“行啊,不過我得睡她那屋。”阮金國大大方方道,“我主要也是為你們著想,她以前那屋比我的大,要是傳出去讓人家知道你們對親兒子偏心眼,人家該怎麼說閒話啊?”
阮雯雯的眸光冷下來。
她知道養父母對阮金國提出的一切要求都不會拒絕。
畢竟他們上一世被這個寶貝兒子牽著鼻子走,這一世也不會例外。
果不其然,陳麗萍痛痛快快地答應下來,還給阮金國換被子,折騰了好一會兒都不嫌累。
“還有我那屋,你彆讓人睡,屋裡不少東西,我不喜歡彆人碰。”阮金國淡淡道。
陳麗萍忙幫阮雯雯說話:“雯雯不會亂碰你東西的。”
“那誰知道呢?彆人的男人她都敢碰。”阮金國立馬說。
阮雯雯的臉色僵了僵。
陳麗萍看得出兒子動氣了,立馬露出笑臉:“那行,我讓雯雯跟我一起睡,你爸今天打地鋪去。”
阮金國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過去住了二十多年的家,再次回來,竟成了外人,阮雯雯心底有說不出的憋屈。
隻是,再一轉眼,看向阮金國,她釋然地冷笑一聲。
在上輩子,他的本性不壞,卻在遇見一個女人之後,被對方改變了一生,最後鋃鐺入獄。
既然他得罪了她,那就彆怪她不提醒,安心等待他的悲慘下場。
……
柚柚跟著孟金玉一起,離開薑家。
她倆在村子裡走著,收獲了不少探究的目光。
地裡有生產隊隊員壓低了聲音議論。
“金玉看著是挺可憐的,但是她做事也不能這麼絕吧。”
“剛才離得遠,我都能聽見他們薑家鬨成啥樣!她家那大閨女死死拉著那個女人不放,還說自己不認親媽,隻認後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