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成說有事要對薑果說。
薑果興致勃勃:“啥事兒呀?好事嗎?”
今天是個值得高興的日子, 爸媽離婚了,她多了個後媽。
後媽聰明能乾,雖然似乎跟她親媽長得一模一樣, 但就是比她親媽好看。
在國營飯店吃飯的時候, 她還聽後媽和爸爸說, 接下來爸爸的工作會調動, 說不定很快就越升越高, 去城裡當領導了。
到時候,他們一家人都能跟著爸爸搬進城裡的職工大院。
不知道城裡的職工大院是不是挨著百貨大樓呢?
如果是的話,她要每天上百貨大樓逛!
薑果想得越來越遠,唇角也揚得越來越高了。
“果果, 咱們回學校上學吧。”薑成的話打斷了她的思緒。
薑果就像是見了鬼似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還誇張地拿手摸了摸哥哥的額頭:“你傻啦?以前每天在學校上學受的苦, 你忘記啦?”
那會兒他們兄妹倆不單要上學,平日裡還得住在學校, 一個月也回不了幾次家。
薑成和薑果不是同班同學, 但在學校,他們倆都受了不少委屈。
“你們班的老師最凶的, 每次你和彆人說話, 被罰站的就隻有你!他還說,為什麼鄉下人總愛把野孩子送到城裡, 難為他們老師來管!”
薑果說起這件事,就一肚子氣:“還有我們班!我們班的女同學, 可討厭了,自己穿的裙子是從供銷社買的,就笑話我穿的是灰撲撲的褲子!有什麼了不起的呀, 我現在也有裙子了!”
她是說什麼都不願意再回去念書了。
同時,想起當初那些不愉快的回憶,薑果甚至覺得連小籠包都不香了,趕緊去拿了一個勺子,嘗嘗晚上在國營飯店時她覺得最美味的蟹粉豆腐。
見狀,薑成有些為難。
他以前覺得自己是哥哥,得承擔當大哥的責任,可這些日子以來,他做什麼都是錯的。
如今,善善丟了,柚柚跟媽媽走了,家裡就隻剩下他和果果了。
媽媽雖然沒有讓他看好果果,但她說過,想要當男子漢,就要果斷一點。
要麼就想辦法改變現狀,要是沒辦法,那就彆磨磨唧唧的。
要想辦法,想聰明的辦法……
“吸溜——”薑成吸了一口小籠包的湯汁,又把薑果給自己拿的勺子給搶走了,嘗了嘗蟹粉豆腐。
真好吃,都要鮮掉眉毛啦!
薑果沒了勺子,也不惱,回頭再去拿一個。
她蹦蹦跳跳的,看起來心情特彆好,都快要哼起歌兒來。
好不容易,她回來了。
隻是蟹粉豆腐還沒入口,薑果突然聽見哥哥說了一句讓自己瞳孔地震的話。
“果果,你是不是黑了?”
薑果放下勺子,快速跑去照鏡子。
煤油燈的燈芯快燒儘了,屋子裡光線昏暗,她一隻手拿著鏡子,一隻手仰著自己的臉蛋,全方位檢查。
“黑了?”她納悶地自言自語。
“可能是下地乾活太辛苦了,這麼大的太陽呢。”薑成心虛地看看一點都不黑的妹妹,輕輕咳了一聲,“我聽人說,就算是大冬天的太陽,都能曬黑人。”
薑果的眉心擰了起來,心情變得傷感。
大冬天的太陽都能曬黑人,那等明年夏天,她每天一大早就要下地賺工分,會不會變得黑黢黢的?
“對了,你認不認識隔壁村清清的姐姐啊?”薑成摸摸自己的鼻子,“我聽說,清清的姐姐初中畢業後,就上百貨大樓當營業員了。”
“初中畢業就能當營業員嗎?”薑果一臉好奇。
薑成含含糊糊地點點頭,隨口敷衍了兩句。
他可不知道初中畢業能不能當營業員,他甚至不知道清清和清清的姐姐是誰……
他隻知道,不管薑果惹得媽媽多傷心,打心眼裡,媽媽還是希望她能念書。
念了書,能懂得很多很多的道理,也許到時候,她就能懂事了。
……
二妮的媽媽生前是教師,家裡有很多課本。
如今小學課程是五年製的,柚柚請二妮姐姐給她找一些簡單的課本,她和媽媽要自學成才!
“先學認字吧!”柚柚說。
其實孟金玉是認得字的。
畢竟如今的她擁有兩世的記憶,上輩子接觸的東西多了,大文盲也被迫學著看懂了一些簡單的字。
隻不過,會看不會寫。
小學課本上的文章,寫得密密麻麻的,她對著逐個字逐個字地念,如果有不確定的,就拿筆圈起來。
柚柚站在一邊,當嚴厲的小老師,不讓媽媽打瞌睡,慢慢地,媽媽終於進入了學習狀態。
“找——”孟金玉說,“這個字念找。”
“找!”柚柚也跟著學。
隻是,就在話音落下的那一瞬間,孟金玉的眼神有了波動。
她突然坐直了身體:“柚柚,家裡有沒有紙?”
“柚柚去借!”柚柚說,“但是要做什麼呀?”
這些天,孟金玉一方麵忙著搬家離婚的事,另一方麵,心中一直惦記著如何才能儘快將薑善找到。
即便所有人都忘記了善善,她和柚柚也不會忘記。
可是如今不是後世,沒有網絡,連電話都不常見,她想要借電話給派出所打電話都得走好幾裡的路去東裡公社。
出發的時候有多期待,回來的時候,就有多失望,公安同誌查不到任何消息。
難道就沒有彆的辦法了嗎?
“我們寫一個尋人啟事,去善善走丟的那條街問人,一個一個地問!”孟金玉拉著柚柚的手,“我早怎麼沒想到呢?”
柚柚不懂什麼是尋人啟事,可隻要有可能找到弟弟,就一定要試一試!
現在天已經黑了,可還不晚,村民們還沒睡呢,小團子穿上外衣,就出發了。
孩子在村子裡找人,孟金玉是放心的,她琢磨尋人啟事的內容,多了幾分希望。
同時,她忽然想起,之前柚柚給自己的小本子。
小本子是阮雯雯的,當時看了小本子之後,孟金玉可以確定她與自己一樣,覺醒了前世的記憶。
這事說出去也沒人信,說不定還要被村乾部們說是封建迷信,因此孟金玉一直沒將這當成證據拿出來。
現在,小本子倒是可以用來打打草稿。
村子裡,柚柚沒有耽誤時間,她按照自己對村民們的了解,上的都是有文化的人家裡去。
不過,鳳林村的村民們再有文化,也不過是比一般人多認識幾個字,學曆最高的,還得屬她爸爸!
這樣一想,柚柚直接回了薑家。
房門沒有上鎖,小團子進來時,大家還沒睡,但都已經回屋休息了。
倒不是不夠堂堂正正,隻是她和全家人都不是好朋友了,不想特地去跟他們打招呼。
柚柚現在可是媽媽那一邊兒的!
自己從小長大的地方,就算沒有燈,摸著黑也能找著路。
柚柚穿過堂屋,“噠噠噠”去了以前爸媽睡的裡屋。
本來以為會碰到爸爸和後媽,可誰知道,屋子裡沒人!
柚柚還小,不知道薑老太為了自己那最後一點可笑的麵子與原則,愣是不讓薑煥明和阮雯雯在正式扯結婚證之前睡一個屋。
再加上今天薑煥明在自己原來單位的宿舍借住一宿,屋裡壓根就沒有人,因此小團子這一路進裡屋找紙筆,就顯得順利很多了。
薑煥明的紙筆都在櫃子隔層裡,和他以前用的書擺在一起,整整齊齊的。
柚柚一口氣拿了不少,又隨手拿了一本書,想帶回家讓媽媽學一學。
不過她沒想到,她剛用小胳膊夾著書呢,就見書裡掉出一張照片。
她瞄了一眼,一臉欣喜。
是他們兄弟姐妹們小時候的照片!
這時,一陣腳步聲響起,柚柚趕緊把自己找到的東西全部抱緊,邁著小碎步跑走了。
……
阮雯雯追出門去。
這些天,薑老太讓她住在側邊間的屋裡,就是為了老婆子出門和老姐妹閒聊時不讓人看了笑話。
阮雯雯覺得她自欺欺人,像是這樣一來,她小兒子就變成正經人似的。
不過老太太到底同意了他倆的婚事,阮雯雯也沒計較這些小事。
剛才她睡不著,又沒彆的事可乾,就出來上茅房,順便倒杯涼白開喝,可沒想到,居然聽見裡屋傳來一些動靜。
定睛一看,是柚柚來拿了不少東西!
阮雯雯不知道這母女倆是不是要鬨什麼幺蛾子對付自己,就跟上去。
她到了村尾的茅草屋門口,透過窗戶,看見孟金玉和柚柚正在寫字,眼底多了幾分嘲弄,轉身想走,可一不小心,卻看得更真切了些。
為什麼孟金玉拿著她以前那本寫著前世記憶的本子?
阮雯雯有些心慌。
“薑善。”
“今年三歲,聰明、不愛說話、膽小。”
“走失在供銷——”
緊跟著,阮雯雯聽見孟金玉在自言自語。
“這些字,我倒是認得,但筆不聽我的話啊。”
柚柚馬上說:“練習!練習就好啦!”
“供銷社的社怎麼寫?”孟金玉在課本和柚柚從薑家拿來的各種小冊子裡找,“啊!我知道了,是社會主義的社,先畫下來!”
“是寫!媽媽,是寫不是畫!”
屋外,阮雯雯心跳如雷,拔腿就走。
她們還在找薑善。
而且拿著她自己的小本子。
會不會是她們發現了什麼?
應該不至於,當時薑善走丟之後,薑家沒有任何一個人懷疑到她頭上,甚至是柚柚這麼鬼精鬼精的一個小人兒,也不認為她是故意的。
阮雯雯心煩意亂,一路走回薑家。
屋子裡漆黑一片,她快步走著,去裡屋找她們是不是又拿走了什麼把柄。
大晚上的,薑成和薑果聽被這動靜,出來看了一眼。
“媽媽,你在找什麼呀?”薑果問。
阮雯雯被嚇了一跳,迅速說道:“隨便看看。”頓了頓,她試探道,“我想你弟弟了,果果,這兩天,柚柚有沒有說起你弟弟?”
“好久沒和柚柚一起玩了。”薑果拍了拍腦門子,轉頭對薑成說,“早知道剛才給柚柚留個小籠包,她還沒吃過呢。”
薑成沒出聲,隻是緊緊盯著後媽看。
好奇怪,為什麼她突然提起弟弟?
一個曾經試圖將柚柚賣掉的後媽,真的會想念弟弟嗎?
……
第二天一大早,薑煥明回來了。
他昨天在國營飯店吃飽喝足,又回以前的宿舍和老工友們說說笑笑,喝了幾杯酒,之後躺在床上,一覺睡到大天亮,彆提有多高興。
稀罕事這麼一鬨,也就一開始被人笑話得厲害些,可現在不也沒啥了?
連法律都允許感情不和的兩口子離婚呢,離婚證一領,他和孟金玉一點關係都沒有,大可以開始自己新的生活。
往後,他有一個知書達理的好妻子,有一對能在事業上幫到自己的老丈人和丈母娘,日子肯定越過越好。
他心情好了,臉上就掛著笑,碰見正要去上工的生產隊隊員們,還客客氣氣地打招呼。
一個大娘見他笑眯眯的,就湊上前問道:“煥明,你和金玉咋樣了?”
“啥咋樣啊,離了!”薑煥明語氣隨和,“嬸子,現在不興盲婚啞嫁,城裡年輕人都是自由戀愛的,我和金玉早就沒感情了,早離了早好。”
大娘拖長音“哦”了一聲,納悶地問:“那你和那個——家裡那啥雯,就是自由戀愛?不過你們倆以前到底對不住金玉,將來一個村裡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金玉和孩子們能好受啊?”
薑煥明一笑:“嬸子,這就是你跟不上年輕人的步伐了。現在離婚的人雖然不多吧,但也不是沒有,感情不好,在一起也是互相折磨,倒不如早點分開呢!我們還有這麼多小孩,就算離婚了,以後也是親人啊。”
薑煥明強行在給自己挽尊,不過大娘聽不明白,她隻能聽懂最後一句話——
以前的倆口子,現在變親人了,那關係應該也不差吧?
鳳林村的村民們和薑家人一樣,總認為學曆最高、最有出息的薑煥明說出的話,就是至理名言,尤其大娘還是個牆頭草,風一吹,立馬就往他這邊倒。
這會兒她琢磨著在城裡待慣了的人,思想就是特彆進步,他們離婚又結婚的,自己也不當回事兒,那外人還有啥好說的!
說不定孟金玉心甘情願地祝福前夫和阮雯雯呢。
大娘心裡有數了,準備下地乾活的時候跟其他婦女好好說一說。
人家孟金玉都不急,他們急啥呀?
薑煥明給人洗腦成功,心滿意足,轉身就要回家換衣服上班去。
正好這時,他遠遠地看見孟金玉拉著柚柚的手從村尾出來。
大娘的眼睛亮晶晶的,瞅瞅薑煥明,又瞅瞅娘倆。
一些生產隊隊員也停下腳步張望。
這就是能夠證明自己的時候了,家醜不可外揚,既然已經外揚了,那離婚之後能和平解決不愉快,也不遲。
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薑煥明笑容滿麵,語氣和善:“你們上哪兒去?手上拿著啥呢?柚柚打扮得這麼好看,是進城吧?”
話音落下,他還伸手,想要揉揉柚柚軟綿綿的頭發。
然而,小團子動作靈活,腦袋瓜子往後一躲,“咻”一聲,跳到一旁去了。
薑煥明的手僵在半空中。
“滾一邊去。”孟金玉冷淡地丟下這句話,牽著小閨女走了。
剛才的牆頭草大娘看著這一幕,“咦”了一聲:“她讓你滾一邊去。”
薑煥明吃了癟,臉色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剛才他侃侃而談的那些話,就像是反過來,狠狠地打了自己的臉。
生產隊隊員們看夠了好戲,領工具上工去了,邊走還邊議論著。
“哪有啥和平相處,薑煥明就是個負心漢,金玉才不原諒他呢。”
“能乾出剛離婚就要結婚的事,他可真好意思。還以為金玉要配合他做戲呢,沒想到人家壓根懶得搭理他,讓他滾一邊兒去!”
“不過,金玉帶著娃上哪兒去?今天不上工啦?”
“聽說請了假,又要去鎮上找娃了。她也不容易,一個女人帶著娃,要賺工分,還要顧著孩子。要不是村長家好心,幫她照顧小閨女,估計這日子更難過了。”
“她那個小兒子,都丟了十天半個月了吧?派出所都上過好幾回,連公安同誌都找不到,她怎麼可能找到呢?”
“估計早就已經被拐了,壓根不可能找得回來。”
……
一大早,阮雯雯抱著個大盆上溪邊洗衣裳,遠遠地,就聽見村民們的話。
她抿著唇一笑,更加賣力地搓衣服了。
這時,不遠處一個人走過來。
阮雯雯看仔細了,才發現是生產隊副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