飼養場裡裡外外圍著不少村民, 殺豬匠手中拿著刀,大隊長讓飼養員安排人手,找幾個壯漢抬出幾頭豬綁上。
孟金玉怕殺豬的場麵太嚇人, 原本是不讓柚柚和善善去的, 可柚柚說自己天不怕地不怕, 鬨著要跟哥哥姐姐來。
最後孟金玉就隻好隨著小閨女去了, 隻是善善的膽子原本就小一些, 不管柚柚怎樣撒嬌賣萌,他都不敢跟著一起來。
“哥哥,小豬被宰了,會不會好疼啊?”聽著那“哼哧哼哧”的聲音, 柚柚忍不住問道。
殺豬的場麵有點殘忍,薑成擔心會給柚柚留下陰影, 要是小團子晚上做噩夢就糟糕了, 便將她拉到一邊去。
“可能會有點疼吧。”薑成猶豫著應該怎樣解釋,無奈嘴笨, 隻能撓了撓頭, “可是它們這一年也吃好喝好了……”
看著哥哥糾結的樣子,柚柚歪了歪腦袋:“雖然好疼, 但是它們被我們這樣乖乖的小朋友吃到肚子裡, 就有新的家啦。”
薑成眼睛一亮:“柚柚說得對!”
恰好這會兒大牛從邊上經過,在妞妞耳邊幽幽道:“吃了不還得拉嗎?等拉出來之後, 它們又沒有家了。”
妞妞扁了扁嘴巴:“反正也得拉,那你就不要吃豬肉了!”
“那可不行。”大牛“哼”一聲, “紅燒肉這麼好吃,一年才能嘗到一次,你想獨吞, 想得美!”
妞妞的心底委委屈屈的,不是滋味。
平時家裡頭早中晚飯都是不帶葷腥,有時候奶奶想要省著點,甚至還會把早飯和中飯合成一頓,隻給她一碗稀米湯配點鹹菜就湊合了,餓得她前胸貼後背的。
但哥哥不一樣,媽疼哥哥,看哥哥餓肚子了,就會心疼,偷偷塞一些好吃的,還叮囑他不要說出去。
可都在一個屋子裡生活,妞妞怎麼會不知道哥哥吃了啥呢?
有時候經過他身邊,都能聞著味兒。
她是個小丫頭,是爸媽口中的賠錢貨,也不敢奢望他們能對自己好一點,隻希望家裡的菜不這麼差,那她總能稍微解解饞。
因此,妞妞最盼望的就是每年的年夜飯。
在那一天,家裡的菜都會比較豐盛,畢竟一年也才一次,要是吃得摳摳搜搜的,還會惹其他村民笑話呢。
“我不是想獨吞,哥哥,你彆在媽麵前胡說。”妞妞小聲道。
“那就看你表現了!”大牛撇一撇嘴,牛氣哄哄地擠到人群的最前麵看熱鬨。
遠遠地,柚柚看見大牛哥哥和妞妞姐姐去看殺豬匠殺豬了。
“柚柚不看,哥帶你玩兒去。”薑成牽著柚柚的手,離開了飼養場。
這時,柚柚突然發現薑果不見了。
她立馬問:“姐姐呢?”
薑成回頭看了一眼,沒見到薑果的身影,就說道:“不知道上哪兒去了,可能去趙桃紅家了,反正就在村子裡,總不可能跑丟了。”
然而柚柚卻用力擺擺小手:“不會的,姐姐不喜歡桃紅姐姐,不願意跟她玩。哥哥,我們去找姐姐吧。”
薑成拗不過柚柚,隻好跟她一起去找薑果。
此時,薑果確實已經被趙桃紅拉走了。
“果果,我上回在隔壁村的山上看見一個小山洞,那裡看著可有意思了,咱們一起去吧。”趙桃紅說。
“我不去,你沒聽說咱村小丁的事嗎?”薑果說。
前陣子這事在村子裡都傳開了,聽說是當時小丁跟家裡人鬨了彆扭,氣呼呼地爬上山,一整天都沒回來。
後來他家裡人察覺到不對勁,就拿著手電筒摸黑去找,結果發現兒子居然已經摔在山腳下了。
被找到的時候,小丁都快沒氣兒了,好在家裡人及時將他送到鎮上的醫院,才救回他一條小命。
薑果惜命,從那之後,就再也沒有去後山玩過了。
“沒事的,這回周知青跟咱們一起去。”趙桃紅說,“他都已經這麼大了,能保護我們的。”
“我哥說山上危險,要是一不小心腳滑了,除了赤腳大夫,不管誰在也沒用。”薑果奇怪道,“周知青是赤腳大夫嗎?他能保護好我們?”
趙桃紅也不知道薑果為什麼突然變得這麼難纏。
但這次隻要她能將薑果騙上山,周知青就會給她一個發卡。
現在是臘月二十八了,馬上就到大年三十,到時候她要是能戴著新發卡過年……
想想都覺得心裡美滋滋的!
趙桃紅的眼珠子拚命地轉,心道薑果吃軟不吃硬,就開始賣慘:“果果,這對我來說很重要,我求你了,你就陪我去吧。”她的嘴角往下一彎,無奈地說,“其實我現在的爸爸,不是我親爸。當初我爸被下放了,我媽就帶著我改嫁了。現在我爸就在林溪村的牛棚關著呢,隻有上後山才能看得見他,你就陪我一起去看看吧。”
薑果一頭霧水:“你爸不是你親爸?之前從來沒聽你說過啊。”
“真的。”趙桃紅說,“這都快過年了,我媽在家裡準備了好吃的,估計大年三十一大早就要開始忙活了。我寄人籬下,到時候就得幫我媽的忙,肯定沒時間逃出來。這樣一來,我就見不到我親爸了。果果,你就陪我去看一眼吧。”
薑果歪著腦袋,陷入沉思。
真想不到,他們小小一個鳳林村,居然有這麼多幺蛾子事。
再這樣下去,村裡的後爸和後媽排成隊,都能湊出一支生產隊小隊伍了。
“好吧。”薑果說,“你也挺慘的。”
趙桃紅擦了擦硬擠出來的眼淚,拉著薑果一起上了山。
山上更冷,涼颼颼的風一吹過來,薑果立馬凍得瑟瑟發抖。
這時,趙桃紅看見了已經等待許久的周斯儒。
周斯儒一見到她們倆,嘴角立馬露出讚許的笑意,還點了點頭,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示意趙桃紅的發卡已經穩了。
趙桃紅不由竊喜,眼底迸發出期待的光芒。
“桃紅,你爸在哪裡?”薑果卻左右張望,到處找牛棚,“那邊是林溪村吧?”
趙桃紅這才想起自己扯的謊。
撒了一個謊,就要用千千萬萬的謊話來圓,她紅著臉走過來,踮著腳尖,好不容易看見林溪村的牛棚,乾嚎著說:“我爸就在那裡。”
薑果見她嚎了半天,也沒半滴眼淚,一時有些納悶。
但周斯儒說道:“我們到邊上坐著吧,彆打擾了趙同學。”
趙桃紅實在是嚎得累了,可見周斯儒給了自己發揮的空間,她隻好繼續演下去。
“爸,我在這裡過得很不好,後爸經常打我。”
“要是你還在就好了,以前你這麼疼我,每天帶著我養豬。”
“我好想你啊……你啥時候才能帶我回家……”
薑果坐在不遠處,聽著趙桃紅的哭聲和喊聲,嘀咕道:“被下放之前還養豬?從來沒有聽說過……”
周斯儒乾笑了兩聲,轉移了話題:“薑同學,我聽說你父母離婚了,你跟著父親,心中一定也很掛念母親吧?”
剛才在飼養場,他聽見薑果對她哥哥妹妹說的話了。
他記得上一世薑果和母親的關係很差,可沒想到,到了這一世,她竟會因為母親的冷落而黯然。
原來,沒心沒肺的薑果也有弱點。
“我才不掛念。”薑果下意識道。
“怎麼會不掛念呢?沒有一個小孩,不希望自己陪伴在媽媽的身邊。雖然趙桃紅現在這麼想念她的爸爸,可好在她還有一個疼愛自己的媽媽。”
薑果抿了抿唇。
她看得出,爸爸對自己和哥哥很冷淡,嫌棄他們倆是兩個累贅。
但哥哥比她更幸運一些,因為他經常能跟著柚柚回家,也就是說,哥哥有兩個家。
“如果難過的話,就哭出來吧。”周斯儒語氣溫柔,“你還隻是一個小孩,不被媽媽疼愛的小孩,就算受了委屈想哭,也是人之常情的。”
薑果氣得鼓起臉頰:“誰說我媽不疼我?”
“你媽媽疼你嗎?”周斯儒笑了笑,“我在村子裡經常會碰見她,她照顧你弟弟妹妹的時候很耐心、細心,但是,我從來沒有見她和你說過話。”
這一切,自然是他這陣子打聽來的。
得知這母女倆之前的恩恩怨怨,他有些驚訝,不過這樣一來,他倒是有了辦法。
找到薑果內心最脆弱的角落,之後攻下……
“如果你心情不好,可以來找我聊一聊。”
他缺的,就是一個走進她內心深處的機會,隻要她多給他這樣的機會,他們就會走得更近。
這樣一來,小小的情愫在心底生根發芽,等到她長大之後,他的機會就來了。
周斯儒抬起手,想要給薑果一記後世流行的“摸頭殺”。
然而他沒想到,就在自己的手快要觸及薑果的發絲時,她突然往後躲了躲,並“騰”一聲站了起來。
周斯儒愣了一下。
薑果沉下臉:“我媽媽以前照顧我的時候,也很耐心、細心。從小到大,我從來沒有穿過彆人剩下的舊衣服,也從來沒有因為自己是個女孩子,而像妞妞那樣少吃一口飯、少念一天書。就算我們倆現在不說話了,那也是我的事,跟你有什麼關係呢?”
沒錯,她雖然和媽媽的關係愈發疏遠,彼此之間甚至已經好幾個月沒好好說過話了。
但這又怎麼樣?
這是她的事情,外人可沒資格指手畫腳。
“你有什麼資格嘲笑我?”薑果站著,居高臨下地質問。
周斯儒在心底暗叫一聲不不妙。
他忘了這個年紀的小姑娘,雖然會有脆弱的一麵,但她的脆弱,必然被強大的自尊心包裹著。
“我沒有嘲笑你!”周斯儒著急道。
薑果斜了他一眼:“我就沒見過哪個知青的嘴巴像你一樣碎!”
話音落下,她轉身去找趙桃紅。
可沒想到,趙桃紅居然不見了。
周斯儒趕緊過來說:“她剛才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可能沒地方擦,所以回家洗臉去了。”
薑果準備下山找她。
可他又說:“等一等,要是趙同學回來之後發現你不在,會不會滿山找你?到時候出了危險就不好了,咱們還是在這裡,等著她回來吧。”
薑果遲疑片刻,覺得似乎有道理,答應下來。
……
柚柚和哥哥在邊上找了找,就是找不著薑果。
“分肉了!分豬肉了!”
他們提著小籃子回去。
生產隊的委員們拿著大秤,將豬肉稱好。
這時薑煥明也帶著聶小佳來了。
“豬肉的分量是按照每家每戶的人口稱的,你們家隻有你和你媽兩個人,分到的分量不會太多,但應該也足夠吃了。”薑煥明說,“到時候讓你媽彆省著,把豬肉燉了,她剛生完孩子,得補補身子。”
聶小佳乖乖答應下來,還照靳敏敏叮囑的那樣,軟聲道謝。
“真是好孩子。”薑煥明又說道,“對了,你弟弟最近怎麼樣了?”
聶小佳的眼睛又紅了:“弟弟很喜歡哭,每天晚上都在哭。我姥姥說家裡有事,不願意留下來,隻能是我和媽媽晚上輪流照顧弟弟。我也不知道,弟弟為什麼這麼愛哭。”
“這可就不好辦了。”薑煥明歎了一口氣,“孩子還小,現在離不了人。你得讓你媽想想辦法,不然到時候她回學校教書了,你弟弟該怎麼辦呢?”
因靳敏敏之前大出血,生產很不順利,林知青就沒有把她在學校做的那些事宣揚出去。
也就隻是幾個同村的學生跟家裡長輩說了說,可大家都把刺激到她會給自己惹麻煩,都是閉口不談,所以這事知道的人不多。
聶小佳記得媽媽千叮嚀萬囑咐,讓她彆把這事告訴薑煥明:“薑叔叔,我媽媽說幸虧有像你這樣的好心人,不然她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薑煥明笑了笑:“帶著豬肉回去吧。”
……
分到豬肉,柚柚原本應該是很開心的,可這會兒她還沒找到姐姐,就提不起精神來。
小團子將小籃子帶回家,將豬肉交給媽媽處理,一個轉身,又跑出門了。
“柚柚——”孟金玉在後頭喊,無奈地搖搖頭,對善善說道,“看你姐姐,剛回來呢,又要出去。”
善善眨巴著眼睛,說道:“我也想去跟姐姐一起玩。”
孟金玉一直覺得善善的性子太內斂,能跟著哥哥姐姐們玩得野一點也好,擺擺手:“反正飼養場已經殺好豬了,你去玩吧。”
善善連忙跑出去,踢著小短腿去找柚柚。
見弟弟跟上來,小團子停下腳步,一本正經道:“善善,我是去忙正事的。”
“一起忙。”善善奶聲道。
於是姐弟倆就一起踏上尋找姐姐的路。
姐姐已經十二歲了,等過完年,就成了十三歲的大姑娘,要是在平時,柚柚也不會杞人憂天。
可這段時間不一樣,有大壞蛋正虎視眈眈地盯著她呢。
“我們去找桃紅姐。”柚柚說。
兩個小家夥雄赳赳氣昂昂地去了趙家。
趙桃紅正在院子裡剝豆子,見到他倆,一臉迷茫:“你們是果果的弟弟妹妹吧?”
“你知道我姐姐去哪裡了嗎?”柚柚問。
趙桃紅愣了一下,想起自己漂亮的小發卡,立馬搖搖頭,“不知道。”
柚柚歪著腦袋:“我姐姐沒有和你一起玩嗎?”
她立馬指了指自己麵前的筐子:“要過年了,我得在家裡幫忙,不能出去玩的。”
柚柚隻好離開了趙家。
一路上,她邁著小短腿,心事重重的樣子。
姐姐會去哪裡呢?
又或者,姐姐是不是還有其他的朋友?
“我們去找周知青!”柚柚靈機一動,突然說道。
姐弟倆又去了知青點。
知青點的好些個知青都已經哭成了一片,他們想家,想回家過年。
柚柚在一大片淚人兒中找了找,沒有周知青的身影,就去問了其中一個知青姐姐,知青姐姐隻是搖搖頭。
“周斯儒一大早就出去了。”
柚柚愈發擔心姐姐了。
“善善,你說姐姐去哪裡了?”她問。
一轉過臉,看著弟弟清澈的雙眸,柚柚又歎了一口氣:“你怎麼會知道呢……”
“桃紅姐姐……”善善的聲音軟軟的。
柚柚皺起小眉頭:“她說沒見過姐姐。”
“她在撒謊。”善善仰著小臉蛋,輕聲道,“她的眼珠子,一直轉。”
柚柚一拍腦門子。
對哦,一些大孩子是會撒謊的,她怎麼沒想到呢?
……
太陽快下山時,柚柚小跑著回家,將姐姐走丟的消息告訴媽媽。
孟金玉一聽,立馬放下手頭上的活兒,帶著兩個孩子一起上趙家。
一開始,趙桃紅還不認,睜著眼睛說瞎話:“我一整天都在家裡,壓根就沒見過果果呀!”
趙母聽了,猶豫道:“桃紅,你早上不是去飼養場了嗎?”
“桃紅姐姐,你現在撒謊,等我姐姐回來,不就穿幫了嗎?”柚柚認真道,“隻有笨蛋才會撒這樣的謊。”
孟金玉臉色一沉,厲聲道:“你說不說?要是不說出來,薑果出了意外,看我會不會放過你!”
趙桃紅還想梗著脖子否認到底,可對上孟金玉的眼神,終於慌了。
她還真挺怕果果的媽媽的……
“我、我說……”趙桃紅咬著唇,“是周知青讓我把果果帶到山上去玩,我看反正都是一個村子裡的知青,也不會有什麼危險,所以就同意了。周知青說,讓我把人我帶上山之後,就先回家,到時候……”
“啪”一聲,趙父拍了她的腦門:“你糊塗啊!”
“你馬上帶著我上山。”孟金玉嚴肅道。
趙母也立馬說道:“我去村裡找些人,大家一起上山吧。”
“不要。”孟金玉連想都沒想,“先不要把這件事傳出去。”
薑果才十二歲,事情鬨大了,村子裡的流言蜚語就能把孩子壓垮。
她不想孩子留下心理陰影。
趙父和趙母點點頭,立馬拉著趙桃紅上山。
孟金玉擔心帶著兩個小家夥不方便,讓柚柚和善善先回家去。
天還沒黑,孟金玉緊緊地跟著趙桃紅,一路催促,上了山。
薑果曾經做的事狠狠地傷過她的心,可無論如何,這是她的閨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