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的蘇景景, 是被人殘忍殺害的。
那一段時間,原本是她最快樂的時光,她熱愛跳舞, 為自己的舞蹈事業可以付出甚至一切。
那會兒, 在努力與堅持之下, 她終於得到了一個對於她來說至關重要的演出機會。
一個全文工團文藝兵們都滿心期待的機會。
得到通知的那一刻, 蘇景景無比欣喜, 但她井沒有被喜悅衝昏頭腦,而是更加賣力地排練,練到她父母都心疼不已,練到連柚柚回家之後都說要向景景姐姐學習。
演出前一天, 蘇景景捧著自己的演出服,在練舞室穿上。
她酣暢淋漓地跳了的一段舞蹈, 據後來其他文藝兵所說, 那是她人生最高光的時刻,讓所有人都難以忘懷。
蘇景景原本是期盼著的。
她換下演出服回家, 臨走之前還跟大家打招呼, 讓她們第二天記得早點到,為自己捧場。
可不想, 在回家的路上, 她被人殺害了。
那是一條幽暗的小巷,凶手殺人之後立馬逃走, 而蘇景景當場死亡。
她的人生,最終停留在絢爛美好的二十三歲。
文工團的團友們在得知蘇景景的死訊之後, 幾乎個個都難以接受,她們抱頭痛哭,隻恨好人不長命。
大家一時無法從傷痛中走出來, 差點耽誤了演出,幸好最後一個平時不聲不響的文藝兵頂住壓力,幫蘇景景完成了那一場表演。
連朋友、同事都這麼傷心,那麼蘇景景的家人有多悲痛,該是可想而知了。
平日裡,隻要是蘇景景夜晚留在團裡排練,蘇父基本上每天晚上都會去接她回家,隻那一天,他在京市參加一個會議,沒法趕到。
女兒的死訊傳來時,他懊惱、痛苦、掙紮、後悔,經受不住打擊,病倒了。
蘇父辦了病退,蘇母則整日在家以淚洗麵。
蘇景景的哥哥一邊照顧父母,一邊在家中思念妹妹,因此耽誤了自己的婚事,和對象遺憾分手。
從此,過去風光體麵的蘇家人,變得一蹶不振。
那是一場悲劇。
好幾個夜晚,柚柚都窩在孟金玉懷裡,問景景姐姐怎麼了,什麼時候才回來。
孟金玉不忍心看孩子落淚,隻哄著她,蘇景景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蘇家人從未放棄過調查真相,也從未想過放過真凶,可連公安同誌都抓不到人,他們能怎麼辦呢?
他們隻能等。
等到十幾年後的某一天,那個殺人犯被逮捕了。
犯人供出在一九七八年,自己流竄各地,殺害了許多漂亮的年輕女同誌。
當時蘇景景的父母已經病逝,隻留下蘇景景的哥哥還在為這案子奔波,他堅定地認為這個人不是殺害妹妹的真凶。
在蘇風的堅持下,警方再三尋找證據,比對口供,最後確定,殺害蘇景景的,另有其人。
那成了一件無頭懸案。
直到最後,真凶都沒有落網。
蘇家的人,都這麼好,無論如何,這一世都不能讓他們重複上輩子悲慘的命運。
幸好如今是一九七七年,距離命案發生還有整整一年的時間。
來得及。
“媽媽,你在想什麼呀?”柚柚的小手在孟金玉的眼前揮了揮。
“沒事。”孟金玉握住孩子的手,將她抱在懷裡,“一切都還來得及。”
在讓自己的小日子逐漸好起來的同時,儘可能地幫助更多的人,這大概就是她覺醒了前世記憶的意義。
……
蘇景景進家門時,哼著歌兒,邁著靈活的步伐,將鑰匙穩穩當當地放在櫃上。
蘇父正在看書,二郎腿翹著,眼皮子卻早就已經抬起來,衝著老伴眨眨眼,示意她去打聽打聽情況。
蘇母心領神會,裝作不經意地問:“景景,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啊?”
“這不是去相親了嗎?二老安排的,自己倒是忘啦?”蘇景景挑了挑眉,語氣調侃。
蘇母不由一笑:“這麼晚才回來,兩個人處得還挺好的?”
“那倒不是。”蘇景景說,“我和朱琴出去吃晚飯了。”
蘇父一下子放下書:“朱琴是誰?”
“就是她那個同學,在供銷社工作的,兩個人都沒對象,沒事就總愛在一起瞎混!”蘇母說。
“供銷社工作的同學?”蘇父一臉納悶,忽地一拍腦門子,“我知道了,就是那個原來在肉聯廠上班的吧?再之前,好像還在哪個單位工作過來著……二十多歲的大姑娘了,還沒個定性,乾什麼都乾不長。”
“爸!”蘇景景不高興道,“朱琴這回在供銷社乾得很好,領導都表揚她呢。”
“說你朋友,你還不樂意了。”蘇父撇撇嘴,像個可愛的小老頭,哪有平時在單位裡的威風勁兒。
“說到哪兒去了!”蘇母衝他擠了擠眼睛,又清了清嗓子,“咳咳——景景啊,你今天相親得怎麼樣了?”
這時,蘇風從房間裡走出來。
他長腿一邁,擋在爸媽麵前,說道:“你們倆能不能彆逼景景了?這都什麼人啊,從小在農村長大,沒念過幾年書,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養歪了。總不能因為爸跟阮廠長的關係好,就硬把自己閨女送去給人當兒媳婦吧。”
蘇風一直無法理解父母為什麼非要強迫妹妹和阮家的兒子相親。
要是阮金國從小在阮家長大也就罷了,好歹他能對對方知根知底,可人家是去年才被接回阮家的。
是圓是扁都不知道,就愣是讓自己妹妹跟他相親,蘇風一想就覺得不合情、不合理。
妹妹才二十二歲,這就結婚,未免太早了,而且在他心中,自己優秀漂亮的妹妹,值得更好的對象。
蘇父知道這兒子打小就有自己的主見,兩個人平時就愛在家裡抬杠,這會兒父子倆大眼瞪小眼,眼看著就要吵起來,卻不想,緊張的氣氛忽地被蘇景景打斷了。
“哥,你可彆瞧不起農村,連咱們的領導人還說過知識青年應該去農村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呢。”蘇景景說。
蘇風瞪圓了眼睛:“之前你不是也不樂意去相親嗎?現在倒是向著彆人說話了。”
蘇母一臉激動:“景景,你跟金國相處得還挺好?金國是個什麼樣的人?”
蘇景景抿了抿唇,歪著頭想了想:“有點傻。”
至於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還說不清。
不過,反正比他那個教柚柚說些冒犯唐突話的媽媽要好。
有點傻……
這三個字,實在是惹人遐思。
蘇父和蘇母一個勁琢磨著女兒這話是什麼意思,至於蘇風,仍在叨叨著,讓他倆彆再勉強妹妹做她不喜歡做的事情。
“你彆管你妹妹。”蘇父瞪他一眼,沒好氣道,“你那對象怎麼樣?趕緊讓兩家人早點見麵,到時候早點擺喜酒,把她娶進門。瑩瑩是個好姑娘,彆耽誤了人家。”
提起自己的對象,蘇風滿肚子的怒火仿佛被澆熄了。
他“咳”了一聲,回了自己的房間,關上門之後,嘴角不自覺揚起笑意。
他們相處得這麼好,也確實是時候結婚了。
原本今年就要把這事提上日程的,隻是上回蔣瑩的父母說,瑩瑩的外祖母前年去世,若是不急的話,喜事最好再往後推一年。
也就是說,明年,他們就能結婚了。
一年而已,他能等。
蘇風薄唇輕揚,腦海中滿是與對象甜蜜的回憶。
……
柚柚真希望無憂無慮的寒假晚一點結束。
可每天睡到自然醒,還能在泥地裡和小夥伴們打滾的美好日子已經過去了,眼看著新學期即將到來,小團子不由歎了一口氣。
善善安慰道:“很快就到暑假了,到了暑假,可以玩更長時間呢。”
柚柚眨巴眨巴眼睛。
她聽哥哥姐姐說過,暑假又叫伏假,是讓學生們回家避暑的。
想到這個,柚柚立馬來精神了,眼睛都變得明亮起來。
“夏天有香瓜,打開之後,甜甜的,比糖果還要甜。”
“還有冰棍兒!姐姐說,鎮上會有老爺爺老奶奶騎著自行車,用泡沫箱裝冰棍兒,等到夏天,柚柚要去吃冰棍兒!”
善善舔舔嘴角,晶亮的眼睛盯著姐姐,好奇道:“冰棍兒好吃嗎?”
“好吃!”柚柚飛速點著腦袋,“冰冰涼涼的,咬一口,牙齒都要被冰掉下來啦!”
“你吃過嗎?”善善好奇地問。
柚柚小臉蛋一紅:“沒有,我猜的。”
善善歪著腦袋:“我覺得也是甜甜的。”
小團子一手搭著自己的弟弟,大氣道:“等夏天,姐姐帶你去買冰棍兒吃!”
說著,她還瞅了瞅自己的枕頭底下。
媽媽給的壓歲錢,柚柚還攢著呢,等到了夏天,她得請哥哥姐姐和弟弟吃冰棍兒,一人一根!
吸溜!
不過,五毛錢應該夠買四根冰棍兒吧?
柚柚撓撓頭,自己哄好自己:“一定可以的啦!”
……
隻是,真到了上學的時候,柚柚還是遭受了打擊。
小團子垂下腦袋,唉聲歎氣,愈發不情願去上學了。
“媽媽,為什麼善善不能和柚柚在一個班級上課啦?”柚柚一臉委屈道,“明明這學期剛開學的時候,他都還在我們班呢!”
孩子們都是自己懷胎十月生下來,從小奶娃開始慢慢撫養長大的,孟金玉比誰都清楚他們的性子。
就拿柚柚來說,這孩子雖然聰明,但因為還不到上學的年紀,心都沒收呢,平時總嚷嚷著要到處玩,唯一有辦法讓她安分下來,乖乖坐在課堂上的,大概就隻有她弟弟了。
這還是孟金玉聽林知青說的。
自從靳敏敏被開除之後,林莉就成為小學一年級的班主任,她見柚柚總是愛開小差,就讓兩個小家夥坐在一起。
原本校長還擔心這姐弟倆感情太好,再加上姐姐是個小話癆,兩個人坐在一起會擾亂課堂秩序,可誰知道壓根就不是這麼回事。
柚柚確實想要和弟弟說話,可沒辦法,善善不搭理她。
善善的心底就隻有兩個字,學習!這小家夥年紀小,個子也小,可他的腦子卻像一塊海綿似的,時時刻刻都在汲取知識,因此,他是絕對不會讓柚柚妨礙自己學習的。
不僅不會被妨礙,善善還要將姐姐帶動起來!
於是,這學期剛開始的那幾天,善善操碎了心。
而非常明顯的效果是,柚柚居然也提升了一些專注力。
孟金玉對林莉不已。
但現在不得了,善善跳級了。
“弟弟的領會能力好,上二年級也能跟得上……”孟金玉說,“而且這是學校安排的,媽也沒辦法啊。你想跟弟弟一起學習,可以等到放學回家之後,媽找人給你打一張小木桌,你們倆一起複習功課,不是很好嗎?”
柚柚:……
不是想要一起複習,是想一起玩兒。
嗚嗚嗚。
小團子還想做最後的努力,於是就跑去找林老師。
然而林老師三言兩語,就說服了她。
“善善喜歡學習,更喜歡挑戰一些難度更高的習題,如果隻能留在一年級的話,他學得就沒勁兒了,老師講的題目,他都懂,這有什麼意思呀?”
“去了二年級就不一樣了,課本內容有挑戰性,善善的小腦袋瓜子就能轉得更快,越學越聰明,不好嗎?”
“如果柚柚真的非常想跟弟弟一起念書的話,也可以更加努力一點,到時候你也跳級,不就好啦?”
不得不說,林知青將柚柚的心理摸得透透的。
果不其然,這會兒小團子就陷入沉思:“我也可以跳級嗎?跳級之後,可以和善善,還有顧祈哥哥一個班嗎?很好玩的樣子。”
“是啊!”林莉摸摸柚柚的腦袋,“那你是不是要更加認真上課,學習時不開小差,回家做作業時也不拖到最後一刻?”
“對!”柚柚用力點頭,鄭重其事道,“我也要跳級,當二年級的大姐姐!”
……
柚柚特彆好哄,經過林老師的一番鼓舞之後,她士氣滿滿,認真地投入到學習中。
這孩子本來就很機靈,這會兒上課時全神貫注地聽講,自然效果頗豐。
至於善善,他也在儘力讓自己融入到新班級中。
在原來的班級,他是沒受過欺負的。
那會兒他每天跟柚柚待在一塊兒,姐姐又愛交朋友,上哪兒都能跟人勾肩搭背的,因此同學們雖然覺得他小,但都是儘量照顧著他的。
可現在,善善來到了二年級,麵對的是幾個小胖墩。
那些個孩子在他們自己村裡是出了名的熊,之前顧祈剛來的時候,就是被他們盯上了。
那會兒他們打不過顧祈,但現在,他們總打得過善善!
課間,幾個熊孩子圍在善善的課桌邊,“啪”一聲,一本練習簿丟到他麵前。
“幫我寫作業。”蔡六寶說。
善善抬起頭時,被陰影籠罩,他正握著鉛筆練字,但還是抽空看了一眼練習簿:“不要,老師會檢查作業,我的筆跡,和你的筆跡不一樣。”
善善的聲音奶裡奶氣的,自然嚇不到蔡六寶和他的熊朋友們。
他們一瞪眼睛,就要欺負人,卻不想這時,顧祈上前把他們推開了。
在蔡六寶他們村裡,小男孩之間的恩怨,都是用拳頭來解決的,田埂裡的孩子王,可是能打遍全村無敵手。
上回輸給顧祈之後,他回家跟他媽說了,他媽說,顧祈在家裡能吃很多肉,個子高,力氣也大,讓他有多遠躲多遠。
“彆欺負人。”顧祈說。
蔡六寶已經略微有些慫了,但還是嘴硬道:“你可不能幫他打我,他要是不高興了,就讓他自己來!”
善善低頭看看自己的小手。
打架?
他不會呀。
但是他哥哥姐姐們會打架,他才不怕呢。
“你都八歲了,和三歲的小孩子打架,贏了很光彩嗎?”顧祈問,“要不然,就比彆的。”
蔡六寶皺皺眉:“那比啥?”
其他熊孩子也異口同聲地問:“比啥?”
“比腦子吧。”顧祈指了指作業簿,“比一比,誰能更快做出數學題。”
蔡六寶:???
誰要比學習?
傳回村子裡,要被村子裡的孩子王笑話的!
善善原本就想著不能吃虧,準備等哥哥姐姐們來的時候,再讓他們教訓這些壞孩子。
可沒想到,顧祈已經幫他趕跑了這些人。
他早就知道這個傳說中的顧祈哥哥了。
柚柚在學校裡雖然有很多朋友,但是平時在家裡吃飯的時候,最常提起的就是顧祈哥哥。
現在,顧祈哥哥幫他嚇退了熊孩子,善善真心感激。
小不點學習時腦子靈光,但是在交朋友方麵,就顯得有些懵懵的了。
他覺得,自己應該感謝顧祈哥哥一番。
可他脫口而出的話,讓顧祈一臉茫然。
“我四歲了。”他說。
“啊?”顧祈撓頭。
“你剛才說我是三歲的小孩子。”善善一本正經道,“其實我已經四歲了。”
顧祈鄭重其事地點點頭。
看來在他們小不點的世界裡,差一歲,都差很多。
不能冤枉了他。
……
每到下午放學時,柚柚都會去教室找善善。
顧祈哥哥喜歡跟她玩,但是對他而言,善善似乎太小了,因此他沒有和善善打成一片。
小團子仔細想了想,也沒有勉強。
她覺得,善善可能更適合跟肉聯廠大院裡的萌萌做好朋友。
因為,他倆都是小不點!
在孩子們專心上課時,孟金玉那一邊,也在馬不停蹄地努力著。
紅星服裝廠看上的是她製作的小衣裳款式,之前的連體服對他們來說很特彆,因此一下單,就是一百件。
一百件童裝,聽起來似乎很多,但幾個人分工製作,還是挺快的。
元嬸和張曉春都是裁剪縫紉的一把好手,她倆珍惜這次機會,不喊苦不喊累,每天都搶著乾活,一分一秒都不耽擱。
許薇薇雖然懷孕了,但畢竟不是頭一回懷孕,雖要當心一些,可她還是儘力做好自己的分內事。
這會兒,她又要出門去孟金玉家了。
她婆婆劉蘭香見狀,立馬準備好水壺,又給她裝了幾個窩窩頭:“要是肚子餓了,可以吃點。光吃窩窩頭太乾了,還得喝點水。對了,這窩窩頭有五個,大家都能吃。”
劉蘭香是真心關心許薇薇的。
但同時,她也有點怕這個兒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