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優一到家門口, 就聽見屋子裡飄出的歡聲笑語。
“讓我看看蕾蕾今天學了什麼?這小胳膊小腿的,跳舞怎麼這麼好看呢?”
“爸爸,我還會唱歌呢!歌舞老師教我唱了一首歌, 我現在就給你們唱!”
“真的嗎?我們蕾蕾還會唱歌!快讓媽媽聽聽!”
楚優沒有敲門, 自己找出鑰匙, 插進鎖孔裡。
“北京有個金太陽金太陽, 照得大地亮堂堂亮堂堂——”
孩子稚嫩的聲音清脆動聽, 還沒唱完,就逗樂了楚父與楚母。
楚蕾跺了跺腳:“不許笑,沒唱完!”
楚父“噗嗤”一笑,哄著女兒:“好好好, 這首歌叫什麼?”
“這首歌叫——《北京有個金太陽》!”楚蕾大聲說著。
這時,她看見楚優打開門走了進來。
楚蕾沒有跟姐姐說話, 而是仰著漂亮的小臉問父母:“爸爸媽媽, 蕾蕾唱得好聽嗎?”
楚父笑道:“好聽、好聽!”
楚母站起來,走到楚優身邊:“這麼晚才回來, 餓了吧?媽下午在你喜歡的那家鋪子買了鮮肉燒餅, 這就給你拿過來。”
楚優笑著點點頭。
楚母去廚房熱燒餅時,楚蕾還窩在爸爸的懷中, 片刻之後, 她聞見廚房裡飄出的香味之後,跑了過去。
“媽媽, 蕾蕾要吃!”小丫頭的神色很驕縱,睨楚優一眼, “楚優去吃彆的。”
“蕾蕾!你不是吃過了嗎?”楚母無奈道,“姐姐還沒吃呢。”
“不管,我不管。”楚蕾的嘴角往下一撇, 水汪汪的眼睛盯著爸爸媽媽,“蕾蕾肚子又餓了。”
“讓她吃吧,長身體的時候。”楚父說。
“我不餓。”楚優說。
話音落下,她就回屋去了。
後來,她聽見楚蕾捧著燒餅,一口一口咬,咬出脆響聲,還聽見父母壓低了聲音的議論。
“蕾蕾小歸小,但也不能因為她年紀小,就總讓小優吃虧。這些年,蕾蕾真是越來越不懂事了。”
“說到底,還是小優太懂事了,才讓我們經常忽略了她。不過你說多奇怪,咱們家兩個女兒,大女兒這麼膽小怕事,小女兒又這麼活潑愛黏人,這很難不偏心眼啊。”
“是啊,性子確實不一樣,我記得小優還小的時候,連跟老師說話都不敢。但是蕾蕾就不一樣了,小小年紀,就成了學校小藝術團的積極分子……”
楚優躺在床上,聽著這些聲音。
她就知道,隻要自己一進屋,爸媽就會拿自己和楚蕾比較。
每次比較之後的結果,都是她沒用,而妹妹則優秀得不像話。
楚蕾是跟父母一起睡的,等哄睡了她,楚父說道:“楚優這個孩子,怎麼跟我們這麼生疏?她要是像蕾蕾那樣愛撒嬌,該多好啊。”
“這孩子,確實太古怪了。”楚母應了一聲,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小女兒:“算了,隨她去吧。”
然而她剛說完,就聽見楚優的腳步聲。
楚優站在門邊,說道:“我們團裡有一個演出機會,讓小孩去麵試,七月份參加大歌舞表演。下個周末,你們帶楚蕾去吧。”
果不其然,楚父和楚母一聽,立馬樂了,激動得不得了。
“這麼好的機會!好在你心裡還惦記著蕾蕾的事!”
“不過就算小優不說,我們也會知道的。你忘了文工團的小劉就住咱們家隔壁嗎?明天一早醒來,把這個消息告訴蕾蕾,她一定會很高興的!”
楚優黯然轉身。
當初她進文工團的時候,怎麼不見他們這麼高興呢?
……
靳敏敏知道薑煥明絕情,但沒想到,他竟然絕情到了這個地步。
過去在村裡碰見時,他分明都是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的,可沒想到,現在他遠遠地看見她,就要繞路走。
靳敏敏不甘心,走到他麵前,按住了他的自行車頭:“你是什麼意思?”
“動靜小點,來來往往這麼多人呢,該讓人笑話了。”薑煥明說。
靳敏敏眼圈一紅。
昨天回到家之後,她哭了一晚上,就連聶小佳都被嚇到了,一個勁問她發生了什麼。
她沒法說,隻知道自己受到了極大的屈辱。
薑成、薑果和薑煥明一起,撕爛了她的自尊!
“你這麼不明不白的,算什麼意思?”靳敏敏問。
薑煥明見躲不過去了,就說道:“我兒子和閨女不同意。”
“胡說!你會在意他們嗎?如果你真的在意他們,去年就不會給他們找後媽了!”靳敏敏咬著唇,“你是不是嫌棄我沒有正經工作?”
薑煥明一直在左右張望,生怕被其他村民看見自己與靳寡婦牽扯在一起。
薑果雖陰陽怪氣的,但不可否認,她沒說錯,他已經犯過一次錯誤了,要是再因為靳寡婦而影響到自己的工作,確實不值當。
照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靳寡婦實在太愛糾纏了。
薑煥明決定跟她說清楚。
“你以前不是公社小學的老師嗎?後來為什麼又下地賺工分了?雖然你沒說,但是我已經去打聽清楚了。公社小學的校長是厚道人,不會做讓人難堪的事,之前你因為作弊而被辭退,確實是你的不對。”
“現在小佳不念書了,你們家那小兒子又才幾個月大。我一個月就幾十塊工資,怎麼可能養得活你們呢?”
靳寡婦一愣:“以前孟金玉不是也下地賺工分嗎?以前能過日子,以後跟我,怎麼就不行了?”
薑煥明沉吟片刻,緩緩道:“靳同誌,你和金玉能一樣嗎?”
能一樣嗎?
孟金玉下地賺工分,但她生的小孩可全都是他自己的。
至於靳寡婦,她生的孩子是彆人的,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之前是貪圖她長得好看,還在學校教書,可現在她丟了工作,也常被人在私底下笑話,多丟人啊。
就連她之前那張漂亮的臉蛋,都因為這陣子照顧孩子們,而變得憔悴。
她什麼都沒有了。
薑煥明是個現實的人,否則就不會因為阮震立和陳麗萍的一番話暫時打消了與阮雯雯離婚的念頭,因此,現在他也不會留戀靳寡婦。
“以後不要再來打擾我了。”薑煥明說完,轉身走了。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靳敏敏緊緊咬著牙關。
過了許久之後,她才冷冷一笑。
他以為沒有她的拖累,自己的日子就能過好了嗎?
過幾個月,阮雯雯就會回來,等到她回來之後,薑家又將迎來新一波的雞飛狗跳。
做了虧心事的人,難道真以為自己將來能過得順風順水嗎?
做夢。
不著急。
就等著吧,看看誰能笑到最後。
靳敏敏抿了抿唇,心中有了一個主意。
……
好不容易到了周末,柚柚開心得不得了。
小團子一直琢磨著周末該做些什麼,是去田埂找小夥伴兒們玩呢,還是跟哥哥姐姐去摘野果子呢,還是再想些其他好玩兒的呢。
小腦袋瓜子裡有許許多多的想法,唯一沒有被她列為選擇的,就隻有兩個字——學習。
平時在學校裡上課,已經夠辛苦的了,好不容易到了休息的時候,得放鬆放鬆!
柚柚的這一想法,與薑果不謀而合。
兩個人湊到一塊兒去,最後想出了一個新鮮的活動。
“烤紅薯?”柚柚眨巴著眼睛,“我們自己烤嗎?”
“對啊。”薑果笑盈盈道,“這樣的季節,就適合烤紅薯吃。紅薯肉甜甜的,軟軟的,吃到肚子裡,整個人都暖洋洋的。”
柚柚吞吞口水:“那我們趕緊去準備吧!”
薑成肯定不會由著兩個妹妹胡鬨,於是在她們倆一拍即合時,他就立馬跟上她們的腳步了。
善善愛看書,但也愛和哥哥姐姐們在一塊兒,見柚柚一個勁拽著自己,他就放下了書本。
兄弟姐妹幾個人,抱著稻草堆,往後山走。
“我聽我們班老師說過,幾年前有小孩學著大人施肥時的樣子,給稻草堆生火。後來火越燒越大,幾個孩子推推擠擠的,就發生了爭執,一不小心,有人摔到了火堆裡。”薑成邊走,邊說道。
薑果一臉狐疑:“我怎麼沒聽見呀?”
“那會兒你在睡覺。”薑成斜她一眼。
柚柚和善善皺了皺小鼻子,衝著姐姐做了個羞羞臉的動作。
薑果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現在已經很少在上課的時候睡覺啦!”
薑成沒有接她的話,而是對柚柚和善善說道:“所以,以後沒有大人或者大孩子在場的時候,你們倆絕對不能玩火,知道嗎?”
柚柚和善善立馬揮動小手,把頭搖成撥浪鼓:“不玩火!”
薑成叮囑好了,就開始生火。
對於農村孩子來說,生火不是一件難事,他三兩下就生好火,之後就讓薑果把紅薯拿出來。
紅薯是薑果從家裡找出來的,裝了半麻袋呢,估計回家之後,二伯母又得教訓她了。
不過薑果一點都不怕,自從奶奶病倒之後,二伯母的戰鬥力就大不如從前了,就算真要吵架,她也能贏!
自家的紅薯,帶出來和弟弟妹妹們一起分享,有錯嗎?
稻草堆的火越燃越烈了,柚柚好幾次想幫忙,但對上哥哥的目光,就不敢動了,小手背在身後,一臉乖巧。
柚柚最聽哥哥的話啦!
……
而另一邊,阮金國看著站在自己麵前的蘇景景,兩隻手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
他沒想到,今天蘇景景居然會來肉聯廠職工大院找自己。
她看起來很大方,臉不紅心不跳的,說是團裡有一個表演活動,對小孩子而言應該很有意義,問他要不要帶柚柚去。
阮金國光是想一想自家小外甥女那愛湊熱鬨的勁兒,就知道她一定喜歡,立馬答應下來。
他本來是讓蘇景景先回家去等著,可沒想到,她說自己從來沒去過鄉下,想跟他一起去接柚柚。
阮金國的臉頰“唰”一下就紅了。
現在城裡騎自行車的人不少,他經常會在路上見到一些年輕男女同騎一輛車,一個騎著,一個則坐在前斜杠上,兩個人親密接觸,羨煞旁人。
隻是,他倆還沒有確定關係呢,他原本是想著等自己學有所成之後再開始追求她的,現在就立馬一起騎一輛車,會不會太早了?
阮金國心直口快,忍不住就說道:“太早了吧?”
“不早啊,今天都周末了。”她答非所問。
蘇景景來這一趟,是考慮了許久的,她打算將是否讓柚柚去參加麵試的決定權交到阮金國手中。
“真的不早嗎?我怕被人看見不好……”阮金國撓撓頭,“那你是坐前麵,還是坐後麵?”
蘇景景:???
直到看見他眼中的期待和羞澀,蘇景景才恍然大悟。
她的耳根子也立馬紅了,指了指不遠處:“我的自行車停在那裡。”
阮金國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他在想什麼?
太丟人了!
兩個人一時都有些尷尬,他彆彆扭扭地陪她走到自行車邊上,又想起自己還沒騎車,趕緊回去拿鑰匙。
磨蹭了好一會兒,倆人才出發。
一路上,阮金國與蘇景景並排騎著車,心中比吃了蜜還要甜。
他看看蘇景景白皙好看的側臉,看看前路,又看看周遭的風景,忽然覺得,人生簡直是太美好了!
“你跟我說一說柚柚的情況吧。”蘇景景笑道。
提起自己這小外甥女,阮金國的話就多了。
他說著在柚柚身上發生的趣事,但覺得這樣還不夠,不足以體現小外甥女有多機靈勇敢,於是將當時小家夥一個人跑去祥玉村救媽媽的事跡說了出來。
這下蘇景景倒是真聽得一愣一愣的。
“你們家的事,可真戲劇化,比話劇團演的戲還要精彩!”蘇景景說。
阮金國一愣,他是不是說太多了?
做錯事的是阮雯雯和薑煥明,他可不想讓自己姐姐給幫忙背鍋。
“你姐姐真是一個了不起的女同誌!”下一刻,蘇景景又說道。
這下子阮金國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她真好。
兩個人對視片刻,又立馬挪開了自己的視線,“啪嗒啪嗒”用力踩著腳踏板,往鳳林村趕去。
清晨的陽光暖洋洋的,灑在他們的身上。
冬天快過去了,等春天一來,就是萬物生長複蘇的時候。
……
阮金國一進村子,立馬去村尾的茅草屋找柚柚。
可是,家裡沒人。
“不在家嗎?是不是她媽媽帶她出去玩了?”蘇景景問。
“我姐應該在上工。”阮金國說,“我們去村裡找找。”
沒人比阮金國更清楚孩子們平日裡喜歡玩什麼。
他也是從小就在村子裡野到大的,雖說當年他的地盤是祥玉村,不過這些村子都差不多,他去田埂看了看,又去曬場轉了一圈,最後直奔後山。
蘇景景覺得新奇,跟在他身後走得飛快,時不時還要對上其他村民好奇的目光。
好不容易,上了後山,她正懷疑能不能找到孩子時,忽然聽見一陣軟糯的聲音。
“哇!紅薯好像熟啦!”
緊接著,微風將香味吹到蘇景景的鼻尖。
薑成一臉欣喜,在薑果的催促下,用枯樹枝在火堆裡掏。
火堆裡的紅薯被掏出來,燙得不得了,見柚柚和善善的小手都要往前伸了,薑成連忙脫下外套,包著紅薯遞過去。
“呼——呼——”柚柚的臉頰鼓起來,用力吹氣,饞得不得了,忍不住舔了舔嘴角。
薑果也無比期待。
如今雖然大家家裡都不缺紅薯,但那可是要吃好久的,每當生產隊裡分了紅薯,家裡的大人就會蒸著吃或者刨成紅薯絲炒著吃,反正都得當正餐,沒人像他們幾個那樣,當成小零嘴這麼吃。
孩子們的全部注意力都被烤紅薯吸引,壓根沒注意到阮金國和蘇景景來了。
“偷偷吃什麼好東西呢?”
阮金國出聲時,柚柚和善善都已經吹了太久的氣,小臉蛋憋得通紅通紅的,一見到舅舅,他們立馬就像找到救兵似的,趕緊讓他來幫忙。
阮金國拿著紅薯,輕輕掰開,還順著涼風吹來的方向,用力吹了吹,遞到孩子們嘴邊。
紅薯裡頭的顏色金燦燦的,看著軟糯,咬下去時,口感非常綿密。
香甜的滋味在柚柚的舌尖迸發開來,有些燙嘴,她認真抿著,嘴角揚起,眼睛也享受得彎了起來。
“善善也吃一口!”柚柚說。
善善把小嘴巴湊過來,輕輕咬了一口,眼底滿是驚豔。
薑成和薑果也從來沒有嘗過這麼美味的紅薯,兩個人坐在地上,默默地啃著,吃得嘴角都是金黃色的痕跡。
“你也嘗嘗。”阮金國又拿了一塊紅薯,掰開之後,遞到蘇景景手中。
兩個人的指尖不小心碰在一起,又飛速收回,臉頰都紅紅的。
片刻之後,蘇景景才又伸手接過紅薯。
“舅舅,這是誰呀?”直到這時,薑果才抬起頭,驚訝地問。
這個女同誌看著年輕漂亮,頭發一看就是理發店裡做的,可時髦了。
她記得,村子裡沒有這麼時髦的人。
“這、這——”阮金國撓了撓頭。
柚柚大聲道:“這是景景姐姐啊!景景姐姐,你怎麼來啦?”
蘇景景不由笑了,走上前用手輕輕揉了揉柚柚的頭發:“我是來找柚柚的。”
薑成、薑果和善善也學著柚柚的樣子,和蘇景景問好。
這一口一個“景景”姐姐,把蘇景景逗得笑彎了眼睛。
早知道他的外甥和外甥女們都這麼可愛又有禮貌,她就應該帶一些小糖果什麼的,當是見麵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