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果捧著臉頰, 想著剛才媽媽說的話。
舉報?
還能去舉報周家人嗎?
如果真的可以這麼做,那就太解氣了,畢竟剛才周家人那嘴臉, 光是想一想, 就讓人氣得快要咬碎了牙。
“柚柚, 你說什麼?”孟金玉放下筷子, 不敢置信地望著柚柚。
這時, 薑果才回過神,眼睛亮亮的:“什麼?柚柚說什麼了?”
話音落下,她發現薑成滿臉嚴肅,顧祈連動都不敢動, 緊緊盯著柚柚。
就連善善,都仿佛察覺到這件事的嚴重性, 眨巴著眼睛, 默默地吞下嘴巴裡的野菜。
這下,薑果更好奇了。
到底出了什麼事?
她剛才沒聽見呀!
“在嶺市表演結束之後, 張琳姐姐說她胃疼。我和景景姐姐陪她一起去, 在醫院裡,我見到了顧祈哥哥的爸爸。”柚柚一字一頓, 口齒清晰, 晶亮的眸子望著顧祈,語氣歡快起來, “顧祈哥哥,你爸爸還活著呢!”
薑果聽得屏住了呼吸。
屋子裡很安靜, 顧祈甚至可以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
腦海中種種畫麵像是在頃刻間一閃而過,他看著柚柚,連話都不敢說, 生怕一開口,就發現自己在做夢,而後美夢破滅。
“柚柚,你怎麼能認出顧祈的爸爸?”孟金玉認真地問,“一些話是不能亂說的,說了就得負責,不要為了哄顧祈哥哥開心,就胡亂給他一個希望。”
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這一點,顧祈哥哥早就對柚柚說過了。
小團子能認出顧叔叔,是因為在夢中見過他,但現在她不能這樣告訴大家。
“我看過顧祈哥哥的全家福。”柚柚說。
顧祈連忙伸手掏了掏口袋。
他們的全家福很小,能放在褲子口袋裡。
之前顧祈去周家小住時就特地帶了出來,幾次三番偷偷拿出來看,還被劉安琴發現了。
有一回,媽媽甚至和他躲在房間裡一起看爸爸的照片,那感覺很奇妙,就像爸爸還在似的。
“是這張嗎?”顧祈緊握著相片一角,手指著相片中的顧智民,“你看見的,是他嗎?”
孩子們都湊過來,仔細看了看這照片。
相片中,顧祈的爸爸穿著軍裝,麵容英俊,一身正氣。
他媽媽依偎在邊上,嘴角帶著甜蜜的笑意。
而顧祈則站在最前麵,小小的個子,還有點胖乎乎的,臉上帶著燦爛陽光的笑容。
“這張照片真好看。”薑果由衷道。
薑成則問:“柚柚,你看見的是這個叔叔嗎?”
“軍人叔叔。”善善湊過來,小聲喊。
“就是他!他是顧叔叔,還活著,但是他在醫院的病床上睡覺。”
柚柚再次將整件事的前因後果說了一番,包括當時她在醫院病房裡見到方芳的事:“我和景景姐姐給那個阿姨留了地址,又留了一份地址給護士姐姐,隻要顧叔叔醒了,他們就會給景景姐姐打電話的。”
這一次,孟金玉徹底相信了柚柚的話。
這孩子,平時雖然有些不著調,但關鍵時刻,她絕對不會掉鏈子。
“阿姨,我想去嶺市。”顧祈再開口時,眼底閃爍著光芒,語氣堅定,“我有錢,這就去找村長開介紹信,買火車票去嶺市。”
孟金玉說,“不要著急,阿姨先去查一查具體情況,和嶺市的醫院取得聯係。先確定你爸爸現在的狀況,咱們再出發,也不遲。”
“咱們?”顧祈一臉怔然。
孟金玉笑著揉揉他的頭發:“彆犯傻,你爺爺還在醫院,你又這麼小,一個人怎麼去嶺市?等確定情況後,阿姨帶著你一起去。”
顧祈沒想到孟金玉居然願意陪自己一起去嶺市。
在他的印象中,家人和親戚朋友、村民是不一樣的,隻有家人才願意無怨無悔地付出,甚至有時候,家人也靠不住。
就比如說這一次,他壓根就沒想麻煩自己的媽媽。
“那柚柚和善善——”顧祈不自覺看向兩個小家夥。
“柚柚也去,我認得醫院的路該怎麼走!”柚柚大聲道,“大家一起出門,一路上也能有個照應呢。”
薑果一樂:“還有個照應呢,不麻煩媽媽和顧祈照顧你就不錯啦!”
薑成拍拍顧祈的肩膀:“善善可以來我們家,我爸爸會照顧他的。”
話音落下,他也有些心虛,他爸這麼不靠譜,能照顧好弟弟嗎?
不過沒關係,他和果果加起來都快三十歲的人了,難不成還帶不好弟弟?
他們學媽媽的,不靠任何人,隻靠自己!
孟金玉讓顧祈先留在家裡,自己則跑去公社借電話。
她得先給阮金國的單位打電話,再聯係上蘇景景,這樣一來,才能問清楚醫院的情況。
孟金玉雷厲風行,立馬出門往公社趕。
顧祈吃了兩口飯,突然又吃不下了,傻傻地問:“柚柚,你能再說一遍看見我爸爸的樣子嗎?”
柚柚像個小大人一般,一本正經道:“當然可以啦!不過顧祈哥哥要先吃飯,每吃一口飯,柚柚就對你說一點。”
顧祈連忙埋頭吃飯。
薑成被逗笑了,嘴角不自覺揚起。
這丫頭倒是有本事,能哄得一個比她大好幾歲的哥哥乖乖吃飯!
“你們先吃飯,我得出去一趟。”薑果站起來,丟下這句話就往外跑。
善善懵懵地望著她的背影:“姐姐去哪裡呀?”
薑成搖頭:“不知道,果果成天想一出是一出的。咱們先吃吧,吃完飯還要把碗給洗了,媽媽回來之後,說不定有好消息呢!”
薑果顧不上自己的肚子有多餓,此時她正義感爆棚,氣勢洶洶地衝了出去。
沒跑幾步,她就看見了季小天。
“薑果!”季小天揮揮手。
那天落水的事之後,薑果的肚子裡有氣。
親兄妹沒有隔夜仇,她可以不跟自家哥哥計較,但現在麵對季小天,她的氣還沒消呢。
“薑果,你彆生我的氣了。那天我們是一時貪玩,沒想到你居然會這麼擔心。”季小天誠懇道,“你彆生氣,我就給你抓節流鬼,行不行?”
薑果瞟了他一眼,快走幾步,又停下腳步,回頭問道:“你知道上哪兒舉報嗎?”
“舉報?”季小天懵了。
“你聽說剛才有人來我們家鬨事了嗎?”薑果的臉蛋氣得紅撲撲的。
季小天小時候本來就生活在鳳林村,這段時間回來住了幾天,很快就適應了。
村民們很樸實,心眼都不壞,隻是大多數人的身上都像是長了個大喇叭,村尾發生了什麼事,不出三分鐘,連村口都知道了。
他點點頭:“我媽做飯的時候說了,是城裡一家人開著小汽車來鬨,還想帶走柚柚的朋友。”
“呸!他們又不是公安同誌,還要抓人不成?”薑果翻了個白眼,“我倒是想讓人抓走他們,你知道上哪兒舉報不?”
季小天猶豫了一下。
他知道在這個村子裡,很多事都是村委會說了算,但張曉春昨天剛跟他提過一嘴,說村長的性子軟,這回連他和薑成下水鬨出大動靜都沒管,隻是讓家裡頭自行教育。
“我覺得,或許可以上公社舉報。”季小天斟酌一番,“但是那些人隻是來鬨的,鬨好就回去了,就算去公社,公社領導可能也覺得你們太較真了。”
“我們又不是大人,不用瞻前顧後的!”薑果擺擺手,要往村口跑,隻是想想去公社的路可遠了,就停下腳步對季小天說,“你會騎自行車嗎?”
薑果和許薇薇熟得很,跑一趟村長家,立馬借到了自行車。
她上了後座,拍拍車坐墊:“走!”
季小天也不再猶豫,上了自行車,帶著薑果去公社。
一路上,薑果死命地催,季小天則心急火燎地騎。
等到了公社辦公處門口時,兩個人都熱得直冒汗,還累得氣喘籲籲的。
季小天覺得薑果這急吼吼的,實在是有些莽撞,把自行車架在牆角之後,就想勸她冷靜一下。
可沒想到,她已經跑進辦事處了。
隨後,小少女清亮的聲音傳了出來——
“領導,我要舉報兩個人,他們侮辱烈士家屬!”
“我還記得他們當時說的話呢,現在就能一字不落地告訴你們,你們記錄一下吧!”
辦事處裡,薑果挺直了腰板子,神色嚴肅。
雖說她和家人們已經知道顧祈的爸爸並沒有犧牲,但是,周家人不知道啊。
周家人明知道顧祈的爸爸是烈士,居然還能口不擇言地傷害顧祈,簡直不能忍。
薑果和柚柚、媽媽的性子一樣,從來不會被人欺負。
這一回,她還非得較這個真!
……
孟金玉不知道自家大閨女也上公社了。
這會兒,她發現薑果居然跑來舉報,先是一怔,隨即見怪不怪。
這也的確像是薑果能做出來的事。
但是,她並不覺得薑果這樣乾有什麼問題。
周家人明裡暗裡得欺負顧祈,把好好一個孩子變得這麼戰戰兢兢、小心翼翼的,誰看了不心疼呢?
今天更是不得了,一家人上門來逮人,要不是顧祈自己想明白了,軟硬不吃,恐怕被帶走之後,他還得受委屈。
在孟金玉看來,孩子的父母分開後各自生活並沒有錯,但劉安琴太軟弱了,她連自己都沒活明白,就讓兒子跟著她受罪,這是疼愛孩子的表現嗎?
出了什麼事,落幾滴淚,就讓孩子愧疚不已,這樣的事,反正孟金玉是辦不出來。
幸運的是,顧祈的親生父親還在世,往後這孩子終於不必再看人臉色了。
孟金玉記得阮金國單位的電話號碼。
她直接給車間辦公室打了電話,但是對方又給她報了另外一串號碼。
她怪不好意思的,跟公社同誌說了幾句好話,請人家再讓自己打一個。
要是對待彆人,公社同誌肯定沒這麼好脾氣,但眼下這辦事員是認得孟金玉的。
每回紅星服裝廠的主任過來都是給足了她麵子,這證明,她不是什麼可以讓人呼來喝去的小人物。
“沒事,你儘管打吧。”辦事員說道。
孟金玉撥了剛才記下的號碼:“你好,我找阮金國同誌。”
等待片刻,阮金國熟悉的聲音由聽筒那頭傳來:“姐,我正要給你打電話——”
“金國,我這邊有要緊的事情。你先把景景單位的號碼給我,我要儘快聯係上她。”孟金玉直接道。
可下一秒,聽筒那頭不出聲了,正當她以為線路故障時,蘇景景輕輕柔柔的聲音傳了過來。
“金玉姐,我正要讓阮同誌帶我去找你。”蘇景景說,“柚柚把顧同誌的情況告訴你了吧?剛才醫院給我打電話了,他們說顧同誌已經醒了,經過一係列檢查之後,一切都好,他們部隊的趙司令和李團長已經出發前往嶺市,準備接顧同誌回家!”
這是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
孟金玉起先還擔心顧祈父親的身體情況,擔心孩子親眼見了之後會再次受到打擊,可現在,顧同誌已經醒了!
“真是太好了,我這就去告訴顧祈,讓他安心在家裡等著,等他爸爸回家!”孟金玉激動道,“景景,既然消息已經帶到,你和金國就不用特地再跑一趟了,免得耽誤時間。”
掛斷電話之後,蘇景景轉頭看向阮金國,眼底染著滿滿的笑意。
雖然沒能親眼見證,但光是想一想那一家團聚的場麵,她就為顧同誌的家人們感到開心。
這樣的消息,若是能多幾個,就好了。
“景景,既然這件事已經解決了。”阮金國撓撓頭,“那我們——”
蘇景景抿唇一笑:“你不是說,回來之後要送我一份禮物嗎?”
阮金國一拍腦袋:“對,確實有驚喜,你等我一下。”
蘇景景站在辦公室外的走廊上等待。
這時,幾個工友從她邊上走過。
每一個經過的人,都要停下腳步,裝作不經意地看她一眼,又裝作不經意地轉身離開。
“金國處對象了?”
“這應該是他對象吧?穿著白裙子,可真好看。”
“就跟電影裡的女演員似的。”
“比電影裡的女演員還要好看呢……”
蘇景景習慣了被誇獎,但此時聽見那一道道聲音,還是不自覺揚起唇角。
她從不遮遮掩掩,感受到有人在議論自己時,就會抬起眸,與人相視一笑。
一些毛頭小子和年輕女同誌發現被抓包,一個個羞紅了臉,至於年紀大一些的老工友,則紛紛露出讚許的目光,這小姑娘可真是大大方方的!
蘇景景等了一會兒,就見阮金國從一個辦公室裡出來了。
出來時,他背著挎包,手上什麼東西都沒有。
說好的大禮物呢?
“走吧。”阮金國掏出自行車鑰匙,“我去騎車。”
兩個人並排往車棚走去。
此時,阮震立和陳麗萍從各自的辦公室裡出來。
倆人在走廊上打了個照麵,立馬異口同聲道:“聽說了嗎?”
阮震立匆匆往外走:“我聽人說,今天有一個女同誌來找金國!也不知道那女同誌是誰,我們趕緊去看看。”
陳麗萍憂心忡忡道:“剛才我辦公室的窗戶沒關,聽見幾個經過的小年輕說,來找金國的女同誌穿著裙子,可好看了。也不知道那小姑娘是什麼單位的,是不是好人家的姑娘……”
阮震立撇了撇嘴:“金國的眼光,能差嗎?你到時候看見了人,可不要胡說八道,要是一不小心惹兒子不高興了,他又得上吊。”
“小點聲,跟多光彩似的!”陳麗萍著急地打斷了阮震立的話,又歎了一口氣,“我也不是懷疑金國的眼光,就是覺得怪可惜的。你老朋友的女兒多好啊,年紀輕輕進了文工團,長得也好看,隻可惜……”
“沒辦法,誰讓那孩子看不上金國呢。而且,就算對方看上了金國,對方的家人也肯定不能接受他啊。說來說去,還是咱們耽誤了他,當初要不是因為雯雯——”
“你這人,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呢!”陳麗萍“嘖”了一聲,“我知道文工團那姑娘看不上金國,那不都已經是過去的事兒了嘛!現在咱們趕緊去看看,來找他的小姑娘是誰!”
兩個人快步往外走,想要看看未來兒媳婦長什麼樣。
隻是他們還沒到車棚呢,就見到阮金國騎著車,載著小姑娘離開了的肉聯廠。
等到老倆口回過神時,隻見到女同誌窈窕的背影,和飄蕩在空中的長裙。
阮震立和陳麗萍追也追不上,隻能停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
阮金國想帶著蘇景景去看電影。
隻是小姑娘沒看見所謂的禮物,心不在焉的,什麼興致都沒有。
“我想回家。”蘇景景說。
“你不舒服嗎?”阮金國愣了一下,“怎麼突然想回家了?”
“不舒服,想回家。”蘇景景沒精打采道。
阮金國可急壞了。
照理說這天氣,不該著涼啊。
難道是去嶺市一趟,給累壞了?
他不知道怎麼了,但擔心她的身體,想著趕緊送她回家休息,於是快速蹬著自行車,將她送回去。
蘇景景坐在後座,望著他寬寬的肩膀,氣鼓鼓的。
就這麼著急送她回去嗎?
有時候真是想不明白。
他們都已經出來見了這麼多回麵了,但他愣是不提兩個人處對象的事。
究竟是太遲鈍,還是他壓根沒往這方麵想?
“到了!”阮金國將自行車停在蘇景景家門口,“趕緊進去吧,就算不舒服,也得吃了晚飯再睡覺,知道嗎?”
蘇景景下了車,懶得跟他多說什麼,直接往家門口走。
隻是,拿出鑰匙之後,她的鑰匙愣是戳不準鎖眼。
這麼心煩意亂的,晚上還怎麼睡得著?
倒不如把話說清楚!
蘇景景一個回頭,沒好氣地對他說:“阮金國,你就沒什麼話要對我說的嗎?”
阮金國愣了一下:“你是生氣了嗎?”
蘇景景都要被氣笑了。
她做了個深呼吸,板著臉,攤開手。
這下阮金國終於明白了,他著急地說:“我是打算看電影的時候給你,順便、順便……”
見他的耳根子越來越紅,蘇景景有些懵,但慢慢地,她回過神,臉頰也“唰”一下紅了。
所以,他的禮物,是準備在晚上看電影的時候拿出來。
因為她不願意去看電影,所以他就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你怎麼這麼不會變通呀?”蘇景景抿起唇。
阮金國連忙打開自己的挎包:“那我現在就——”
“景景。”突然,蘇風的聲音傳了過來。
蘇風打開窗戶,喊了一聲,又看向阮金國:“阮同誌,來都來了,留下來吃飯吧。”
蘇父見了,立馬打開門,和蘇母一起熱情地向他招招手。
“阮同誌,好幾回見你送景景回來,就想留你吃飯了。”
“你留下來吃飯吧,阿姨再去打幾個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