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母壓根沒給阮金國拒絕的機會,拿上飯票、肉票和飯盒,就立馬出門去了。
經過蘇景景的身邊時,她還丟下一句:“還不請人進來坐?”
蘇景景無奈道:“你留下來吃頓飯吧。”
阮金國點點頭,又搖搖頭:“那等一下,我去買點東西,馬上就來!”
蘇父和蘇景景都來不及攔,就見他已經騎著自行車,“嗖”一下往供銷社趕去。
望著這一幕,蘇風挑了挑眉。
這小子,也就這事做得靠譜,來彆人家吃飯,總不能兩手空空的嘛。
十五分鐘後,阮金國提著大包小包的禮進來了。
有餅乾、紅棗、糖果還有酒。
這禮往桌上一堆,把蘇父和蘇母看得怪不好意思的。
“就是吃頓便飯而已,我們也沒準備什麼,你還提這麼多東西。”蘇父說。
阮金國笑道:“應該的。”
蘇景景覺得這氣氛怪怪的,像是大姑娘第一次帶女婿來見老丈人和丈母娘。
可問題是,她都還沒和阮金國確定關係呢。
事到如今,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開飯了。”蘇母去食堂打了幾個菜還不夠,又下廚做了幾道,還讓蘇風跑了一趟國營飯店。
桌子上擺了很多菜,看著格外豐富。
這是蘇父和蘇母第一次與阮金國坐下來,麵對麵說話。
這個年輕人,說話時不卑不亢,又對他們極其敬重,倒是讓他們喜歡得很。
蘇景景也沒想到,平時阮金國在自己麵前總是動不動就紅了臉頰,看起來愣頭青似的,這會兒表現怎麼這麼好呢?
不單很懂禮儀,說的話還有理有據的,雖在飯桌上沒有侃侃而談,但也足夠讓長輩滿意了。
“喝點酒。”蘇風給阮金國倒了一杯酒。
阮金國實誠,立馬雙手捧著酒杯,“咕咚”一聲喝了進去。
“你慢慢喝,要不然他們該說我欺負你了。”蘇風說著,對上阮金國帶著笑容的臉,突然覺得自己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似的。
之前他還在心裡頭吹牛,想著等阮金國來了,得好好治治這個妄想追求他妹妹的人呢。
蘇風這樣一想,抬起眼,看見自己笑容滿麵的父母。
這樣不對勁。
他倆都不開口刁難,那就隻能由他做惡人了。
蘇風清了清嗓子。
“阮同誌,你和我妹妹的事,我也不是反對。不過你知道吧,我妹妹從小到大就是被我們捧在手心,寵愛著長大的,性子比較嬌慣。”
“哥!”蘇景景揪了揪他的衣角。
蘇風比了一個手勢,讓她不要出聲,而後繼續說道:“阮同誌,一些話,我不得不說。你從小在農村長大,不管是生活習慣,還是在思想層麵,跟我妹妹都很難達成一致。我聽說,你是在肉聯廠的熟肉車間工作的吧?還有,你應該沒念過幾年書吧?”
蘇景景的眉心擰了起來。
連蘇父與蘇母也不悅地沉下臉,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
然而,與他們相比,阮金國的反應,卻無比溫和。
“蘇同誌,景景的性子好,並不嬌氣,而且就算她嬌氣,我也會讓著她。我和景景相處了幾個月的時間,我們很聊得來,不管在哪一層麵,都不至於無話可說。”他喝了一口酒,給自己壯壯膽,繼續說道,“至於車間的工作——我早在兩個月之前就向主任遞交了書麵上的申請,經過考核之後,我已經被調到辦公室工作。我敢保證,我父母絕對沒有參與其中,這次的考核,我完全是憑借真材實料通過的。”
蘇景景有些驚訝。
難怪她今天去車間的時候,沒有見到阮金國,後來還是他的工友將她帶到辦公室去的。
原來,他已經往上調了。
蘇父和蘇母的嘴角不自覺露出一抹微笑。
倒不是瞧不起在車間工作的工人,隻是,阮金國願意遞交書麵申請得到考核的機會,這就證明他是一個有上進心的人,不會安於現狀。
“通過考核了?”蘇風意外地挑了挑眉,“我打聽過,你的學曆——”
“哥,你再說我要生氣了。”蘇景景的臉色難看了起來。
可是阮金國隻是笑著衝她搖搖頭,打開挎包:“景景,這個——我本來是想直接交給你的。”
蘇風更加狐疑了。
神神秘秘的,什麼東西?
他抬起眼,看見阮金國手中拿著一個小小的文件袋。
袋子一打開,裡麵有一張紙。
準確來說,是一張成績單。
蘇風垂眸看了一眼,喃喃道:“夜校?”
蘇母一臉驚訝:“你在念夜校?”
這下子,蘇風的眉心也舒展開來:“不單單是念夜校,成績還不賴。”
蘇父也將成績單拿去看了一眼。
蘇景景湊過來,一眼看見上麵的校長評語,以及成績表。
“門門都拿了高分,而且是全班第二名?”她驚呼。
蘇父和蘇母對視一眼,心中有些寬慰。
一張成績單,或許說明不了什麼,但卻可以證明,阮金國足夠努力。
他自己心裡也清楚,即便蘇景景不是一個勢利眼的女孩,但是要配得上她,他還是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阮金國的起點並不高,可隻要他一直有一顆向上進取的心,女兒跟著他,就一定不會受委屈。
而且,剛才蘇風有意為難時,他沒有流露出絲毫不悅,反倒是著急地想要向他們證明自己的誠意。
“叔叔阿姨、蘇同誌,我一定會對景景好的。我想以結婚為目的,與景景交往,你們能同意嗎?”阮金國再開口時,語氣變得忐忑。
他的方式很笨拙,卻更顯真心。
老倆口滿麵都是讚許。
就連蘇風,都不由牽了牽嘴角。
第一次見人拿著成績單上門的。
這未來妹夫有點傻。
“我不管你們同不同意。”蘇景景揚了揚下巴,但臉頰上卻不自覺飄過一抹緋紅,“反正我是同意了。”
阮金國起初還沒回過神,等反應過來之後,微微一怔,隨即雙眸都亮了起來。
她是接受他了!
……
周鑫鐵青著臉,坐在車上。
劉安琴坐在他的身邊,滿臉愧疚:“周鑫,你先彆生氣,這其中應該有什麼誤會。”
“誤會?是你那寶貝兒子誤會了我父母,還是我誤會了你寶貝兒子?”周鑫語氣譏諷。
劉安琴的眼眶立馬紅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們剛才是從派出所出來的。
周鑫的父母在平反之後,都回到原來的工作崗位上去。
他倆深深地記得自己當初在牛棚時所經曆的一切,因此在單位裡,兩個人都是謹言慎行,生怕一步行差踏錯,就又重蹈覆轍。
原本雖是如履薄冰,但也都沒有出什麼問題。
可誰知道,就在今天早上,公安同誌來了。
公安同誌們當著單位裡所有人的麵,將兩位老人家帶走,說他們出言辱罵烈士家屬。
周父和周母被帶到審問室之後才知道,他們是被舉報了。
剛才周鑫帶著劉安琴,心急火燎地去了派出所,向公安同誌百般解釋,說這隻是家庭內部矛盾,可公安同誌卻說這件事沒這麼簡單。
除非找到舉報者,由舉報者親自撤銷舉報,否則,周父和周母輕則得寫檢討聲明,重則——
“勞改!他們都這把年紀了,現在要是去勞改場,身體能吃得消嗎?劉安琴,我真想不到,你兒子這麼黑心,居然能對我父母做出這種事!”周鑫一拳砸在方向盤上,眼底閃著寒光。
“一定是誤會,周鑫,你們對小祈說什麼了?”劉安琴問。
“說什麼?”周鑫冷笑,“我們難道還能委屈了你的寶貝兒子?”
這一口一個“寶貝兒子”,實在是太刺耳。
劉安琴著急地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們願意接受他,我已經很感激了。是小祈不對,不懂得感恩……這樣吧,我們現在去找小祈,我讓他去派出所,撤銷舉報,再向你父母道歉。”
周鑫昨天是在孟家找到顧祈的,當時譚橋村的村民們都說這孩子有個要好的朋友在鳳林村,所以讓他去打聽打聽。
現在,他本來想直接開車去村裡將這孩子揪出來,但劉安琴說,孩子孝順,說不定跑到醫院看顧老爺子去了。
醫院就在附近,如果他真在,那就再好不過了,省得去鄉下來回幾趟浪費時間。
周鑫不想讓自己的父母在審訊室待太久。
巧的是,就在周鑫開車去江城中心醫院時,孟金玉和顧祈也正在往那兒趕。
顧祈的父親還活著,這天大的好消息,是一定要告訴顧老爺子的。
老爺子隻有顧智民這一個兒子,當初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時候有多悲痛,那麼今天得知他仍舊在世的消息時,老人家就會有多欣喜。
說不定,這身體都能一下子硬朗起來,比吃靈丹妙藥還要管用。
這麼大的事,孟金玉擔心顧祈說不清楚,就先把服裝廠的活給安排好,再帶著他出發。
此時一大一小下了公交車,匆匆趕去醫院,彼此之間連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時間說,步伐邁得飛快。
顧祈是滿心歡喜的。
他已經一宿沒睡好了。
昨天晚上,金玉阿姨讓他在孟家留宿。
一整個晚上的時間,他都躺在炕上,翻來覆去,反複琢磨著爸爸還沒有死的消息。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他不小心睡著了,但沒睡深。
他一時盼著爸爸趕緊回家,一時又急著把這好消息告訴爺爺,忙壞了。
這是這幾個月以來,顧祈第一次這麼開心。
此時,他和孟金玉終於到了醫院。
孟金玉自問平時跑得快,體力也好,但這會兒在顧祈麵前,卻是自愧不如。
這小子,怎麼就像是被安上飛毛腿似的?
顧祈三步並作兩步跑上樓,在病房門口時,連氣都沒喘順,一下子推開房門:“爺爺!”
可他話音剛落,回應自己的,卻是一片寂靜。
或者說,是無比僵硬、沉默的氣氛。
“還是那句話,我孫子不是一個不講理的孩子。”顧老爺子將拐杖狠狠地敲在地上,黑著臉說道。
顧祈愣了一下,看見坐在顧老爺子身邊的是周鑫和劉安琴。
夫婦倆的臉色也不好看,兩個人就像是興師問罪一般,冷眼盯著他看。
“小祈,你為什麼要舉報爺爺奶奶?”劉安琴問。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顧祈說,“而且,我隻有一個爺爺,他在住院,需要休息。”
孟金玉在後頭跟上,遠遠地就聽見劉安琴說的話。
敢情這還是她家果果惹的禍?
不過,就算舉報,那也沒錯。
周家兩位老人能說得出那樣的話,怎麼就不能舉報了?
得虧孩子的父親沒有犧牲,若是真犧牲了,還要因此被人笑話是沒爹教養的小孩,多傷人啊。
總不能隻準他倆倚老賣老,欺負人!
孟金玉喘順了氣,慢悠悠準備進病房,卻不想餘光一掃,看見幾位同誌。
她瞪圓了眼睛,趕緊視線的方向走了幾步。
病房裡,劉安琴苦口婆心地勸。
“小祈,你這孩子怎麼這麼犟的?小祈以前不是最聽媽媽的話了嗎?現在媽媽叫你去派出所撤銷舉報,你為什麼不去?”
“就算爺爺奶奶平時說了讓你難受的話,可他們畢竟是老人家。你是千不該萬不該,做出這樣激進的舉動。”
“你現在先向周叔叔道個歉,好不好?”
顧祈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看著他的媽媽。
過去,他一直覺得媽媽是最溫柔、最講道理的人。
可是這段時間,隻要是與周家有關的事,她不由分說,立馬就會站在自己的對立麵去。
並且,她還來打擾爺爺。
她明知道爺爺身體不好!
“我不道歉。”顧祈挺直了腰板,語氣堅決。
劉安琴一愣,咬牙威脅:“顧祈,你要是再這樣,連媽媽也不會管你了!”
隻是話音落下,她的眼中又充滿著愁緒:“媽媽夾在中間,很為難的,你就先向周叔叔道個歉,再去派出所一趟,讓公安同誌把爺爺奶奶放出來,行不行?”
聞言,顧老爺子的眉心越擰越緊,忍不住脫口而出:“孩子受了委屈,你不過問,倒是在意那兩個老東西!說到底,現在誰是你自家人,誰是外人,你倒是真分得清!”
頓了頓,他又厲聲道:“劉安琴、周鑫,你們當初是怎麼答應我的?我就這麼一個孫子,你們看他沒爸,就這麼往死裡欺負?”
見爺爺氣得發抖,顧祈連忙上前扶著他:“爺爺,我爸爸——”
“夠了!你有什麼資格教訓我?”周鑫忍無可忍,不耐煩地瞟了顧老爺子一眼,又轉而衝著顧祈大喝一聲,“顧祈,你跟不跟我去派出所?”
顧祈轉身,站起來,仰著頭。
他不甘示弱地盯著周鑫的雙眼,像一隻小獸一般,眸光中壓著怒火:“我、不、去!”
周鑫氣得握緊了拳。
劉安琴生怕他會對孩子動手,趕緊緊緊挽住他的臂彎。
“如果你不去,以後,你媽不會再管你了。”周鑫鐵青著臉,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中吐出來的,“不出意外的話,這將是你們母子倆最後一次見麵。”
顧祈冷眼望著周鑫,隨即又看向劉安琴。
他牙關緊咬,眼中含著淚光。
媽媽沒有表態,一句話都沒有說。
“以後你不要想踏進我們周家的門,半步都不可能!”周鑫繼續放狠話。
顧老爺子氣得發抖:“你們、你們這是欺人太甚!”
周鑫的心中閃過一抹報複般的快感,他手中拿捏的,是這個孩子最在意的。
不讓這個孩子見劉安琴,他怎麼可能點頭?
一秒鐘、兩秒鐘……
時間像是停滯住一般。
過了片刻,周鑫淡淡道:“現在跟我去派出所撤銷舉報,立刻、馬上!否則,你就承諾和你媽媽一刀兩斷。以後我們周家,不會花半毛錢養你。”
隻是,他話音剛落,就聽見一道低沉渾厚的聲音由身後響起。
“我顧智民的兒子,什麼時候輪到你養了?”
顧智民坐在輪椅上,被一個小兵推著。
他整個人消瘦了不少,麵部的輪廓比以往更加分明,眼神也依舊淩厲。
跟他一起進來的,還有兩位穿著軍裝的老同誌,一看肩膀上的勳章,就知道不是小人物。
見到顧智民,顧祈整個人都僵住了。
再回過神時,他終於有了孩子樣,哭著飛奔向父親:“爸爸!”
“爸爸來了。”顧智民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將顧祈的腦袋緊緊按在胸口,“不怕了。”
片刻之後,他望向顧老爺子,低聲道:“爸,讓您擔心了,我回來了。”
顧老爺子以為自己看錯了,他緊緊握著病床的欄杆,顫抖著雙手,愣是下不來床。
等到孟金玉上前扶穩他時,他已老淚縱橫。
小兵推著顧智民的輪椅上前。
他緊緊握住老父親的手,眼底布滿了紅血色。
“回來就好,活著就好!”老爺子捂著臉,泣不成聲。
周鑫沒見過顧智民。
但這人即便是坐在輪椅上,那冷冽的眸光掃過,氣場也已經狠狠地壓了自己。
他心中一顫,等反應過來時,見劉安琴居然已經迅速地鬆開了挽著自己臂彎的手。
劉安琴紅著眼,死死地望著顧智民,兩行清淚緩緩流下,滿是淒楚。
孟金玉扶著顧老爺子坐穩,轉而拿了兩張凳子,擺在兩位穿著軍裝的老同誌麵前。
“趙司令、李團長,請坐。”她轉頭看向周鑫,又淡淡地掃了劉安琴一眼,才真誠地對兩位老同誌說道,“在誤以為顧同誌犧牲的情況下,這夫妻倆狗仗人勢,對老人和小孩咄咄逼人。我親眼目睹這一切,如果有需要的話,隨時能夠作證!”
……
而另一邊,此時徐知蘭已經到了鳳林村。
這一次,徐團長是特地來找柚柚小朋友的。
她希望柚柚能成為團裡的小演員。
得知這個消息,全村人都炸開鍋了。
尤其是薑家人,他們一動不動地愣在原地,眼巴巴地看向柚柚家。
這孩子,不就是靠她舅認識了個文工團的文藝兵,碰運氣參與了一場演出嗎?
怎麼這會兒,連團裡的團長都親自來探望她了?
作者有話要說: ^_^謝謝小天使【懷亦】灌溉的營養液,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