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華(六)(1 / 2)

三十六陂春水 衣冉 6876 字 4個月前

朱晏亭看到天子大駕的時候本該立刻就走,然而唯恐李弈安危有失,唯恐求情的機會都沒有,手捏著馬韁,僵在半空,沒有撥轉馬頭。

隻見李弈身手矯健,距車列約莫十來丈的距離,將賊人撲倒在地上,二人眨眼間雙雙墜馬,廝打到一起。

他出手狠辣,拳重如錘,三兩招便將賊人按在身下,反綁手腕,那賊寇拚了性命抵抗呼喊,震得遠近可聞。

而李弈和賊人的兩匹馬受了驚,六神無主,隻知道超前發足狂奔,朝前方車列衝撞而去。

朱晏亭驀的睜大雙眸,驚聲:“先彆管人!快!攔住馬!”

她焦急萬分,聲音急切,李弈來不及細琢磨,卸了那賊人一隻胳膊,便足礪塵沙,奮力朝馬奔去。

身如離弦之箭,奔襲若赤豹。

李弈雖生的文雅,骨血裡實則流淌著楚將的凶猛血性,常身先士卒,是個十足十的悍將。

他情急之下迸發出的爆發力亦令人驚訝——隻見他撲掣一馬垂落的馬韁,被馬拖曳而行,煙塵四起中,伸足勾住道畔一木,得了一個支點後,大喝一聲,竟以人力牽扯住跑紅了眼的奔馬。

那馬長嘶一聲,劇烈掙紮,李弈將韁繩在手上挽了兩圈,足底深深陷入塵沙,額上青筋暴出,齒關咬得麵頰凸起。

直至這匹馬稍微安靜下來,另一匹已然靠近車列,李弈拔出隨身的佩劍,朝馬頸紮去。

與之同時,從另一個方向飛來一支明晃晃,亮錚錚的金箭,也射向馬頸。

電光火石的一瞬間,朱晏亭一顆心幾乎跳到了嗓子眼。

隻見那匹馬在距離車列一射之地轟然倒地,脖子一邊紮著一把劍,另一邊紮著一支金箭。

……

隔了很久,朱晏亭才能聽到自己呼吸和心跳的聲音。

方才,李弈渾然不覺,她卻清清楚楚的知道,這人在生死邊緣來回了多少次。

如若再晚分毫,讓這狂躁之馬進入天子大駕的一射之地,或是他的劍準頭偏差些許,他便縱有千萬理由,也難逃一死。

這時,一直不疾不徐前行的車列緩緩停了下來。

從日月升龍旗承輿左側,走出來一個錦衣玄甲的男子。

身量高壯,足有九尺,眉庭寬闊,目如朗星。

通身武威赫赫,頭戴雙鶻尾赤纓青琨的武冠,腰間一側掛白虎白珠鮫佩刀,另一側懸青綬和黑犀角雙印。一手拿著一把雕弓,掛箭囊,其中金色箭羽簇簇,明顯馬頸邊的另一支箭是出自他手。

他袖口文繡繁複,戰袍下皂色勾履潔淨不染片塵,顯然非驅馳在外的軍職。

看到這人的瞬間,朱晏亭下意識想往後躲,然而身後沒有可以藏身的灌木,天子大駕的弓弩手又隨時嚴陣以待,若她作出奔跑的動作,立即就會射殺她。

朱晏亭看著錦袍將軍一步步走進,臉逐漸變得蒼白。

李弈本靠樹邊休憩,以臂撐身緩緩站起身。

錦袍將軍走到馬屍旁查看,拔出金箭,遞給身後親衛。

亦拔出另一邊的劍端詳,隨即將目光投向了渾身上下幾乎與泥塵一個顏色的李弈。

“你是何人,在做什麼?”

李弈望其裝束,知他身份不凡,當即俯首行禮:“末將章華郡護軍李弈,正奉命追索賊寇。”說罷,解開自己腰間木符,承於他手。

錦袍將軍細細查看了木符。

語氣微沉“你可知這是何地?”

李弈道:“玄祀重地,不容賊匪褻瀆。”

“你知車駕身份?”

“末將不知。”

“那你可知驚擾聖上何罪?”

李弈心中猛抽,不及思索,伏地道:“罪人誠微如塵土,常思塵土亦有芥子之責,今奉令蕩寇,當追討賊人,水火不避。未知聖駕降臨,驚擾陛下,萬死莫辭,當受斧斤,延頸伏罪。”

他一席話說得懇切,有理有據,不卑不亢,既承認了自己罪過,又解釋了自己職位所在,兼之片刻之前機謀善變,勇武有神力,眨眼間製服雙馬,錦袍將軍麵色不驚,神態卻鬆下來,擦過塵土,看他木牌上的“章華郡百人護軍領蕩寇事 李弈”幾個字。

片刻後,他抬起眼來,見李弈身後不遠處還有一匹白馬和一女子,此時女子已下馬,麵對著他,麵色白得像一張紙。

他視線在觸及朱晏亭手邊那匹大宛雪驄時驀的閃爍了一下,一直波瀾不驚的黑眸裡多了幾分驚訝——當朝有令,金、金器、良馬不得東出扞關、鄖關、武關、臨晉關、函穀關。

且這匹馬一看就是萬裡挑一的良馬,非王侯不可用。

章華郡哪來的這樣的馬?

他皺了皺眉,朝朱晏亭走去。

……

天子行列停下來,已過了約莫一刻鐘。

數十匹馬,上百人的隊列,安靜得一聲馬嘶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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