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華(七)(1 / 2)

三十六陂春水 衣冉 4777 字 4個月前

當朝國姓齊,自高祖開國,定都長安,到如今已至五代,如今的天子已登基三載,單名一個“淩”字。

朱晏亭七歲長安朝拜之後,成了未來的皇後。自小被教導要將他看作未來的夫婿,要如何尊君侍上、如何母儀天下、如何為臣民表率……

丹鸞台枯燥寂靜的時日裡,光是給她梳頭的娥兒就有三個,一人解散發髻,一人汲來晨露,摘來玫瑰,一人手持犀角梳,將她逶迤鋪陳至地磚的青絲。為她梳頭的是宮裡出來的宮娥,也教她禮儀——

“長公主已為您造好了去長安的船,昨日下的棹,奴有幸看見了,小殿下坐船去長安的時候,奴就給您梳古楚宮的巫山垂雲髻……沒有一個長安貴女能有您美。”

那船,辛夷為舟、桂枝為檻、白玉為階、木蘭為槳。

在所有人的設想中,自己與帝王的第一次見麵,一定宛如一抹從古楚華章裡走出來的麗影,出紫貝之宮,踏波上朱雀,披巫山之雲,桂棹蘭槳,震懾眾生,而後母儀天下。

再有讖緯之能的異士,料也卜算不出今日情狀。

此刻,她衣上斑斕,是賊寇之血,裙上淋漓,是草木露珠,麵上頸上都是血點,發間一個小小的花鈿都沒有,反而是在草木穿行中勾了藤蘿木葉,勉強被一條發帶係住,首如飛蓬,不適膏沐。

更糟糕的是……

朱晏亭轉頭看了李弈一眼。

正巧,李弈也在看她,他跪在地上,英武麵上蒙上塵霜,湛湛雙目若雲澤深處最清澈的水,即便他麵上帶著血,帶著瘢痕,那眼神剔透溫澤,像一對被焐熱的玄色暖玉。

似渾然不覺現在是個什麼情狀,也不知道自己尚在危險邊緣。

侍奉天子的貼身內監曹舒前來傳喚的她,曹舒彎著腰,低著頭,麵上含著笑,低頭的姿勢令他的笑隻能看見顴骨邊的鼓起,聲音也是輕輕柔柔的:“小殿下,請吧。”

四周人都驚了,按理,在現在天下人心目中,即將被退婚的朱晏亭無絲毫封號地位,隻算三品羽林營副都尉之女,曹舒雖為閹宦,卻是天子近侍,頗有體麵,何以對她恭敬至此,更遑論稱呼大大逾製了。

朱晏亭感覺眼皮疾跳,捏住自己的手,尖尖指甲扣入掌心,一陣尖銳的刺痛。

現在不是慌張的時候,然而她心口跳的原來越快,麵前金黃色的日月升龍旗像一道熾烈的光,直耀得眼周生疼。

曹舒又催促了一遍:“祭時將至,恐陛下久候,小殿下請。”

朱晏亭深吸了一口氣,欲整理鬢發,手伸到一半,看見掌中殘留的血,又垂了下去。

最後隻是輕輕的,正了正衣襟。

朱晏亭被侍者帶領著,從容登上太仆所禦的巨大乘輿,她躬身輕入簾幕,血衣垂落,額觸華縠柔軟織錦,款款伏地而拜:“臣女朱晏亭,叩啟陛下聖安。”

聲音細細的,動作遲緩卻優雅,禮節絲毫不錯。

伴隨她清風一樣的徐徐行入,簾幕開啟又垂落,光影搖曳,動靜生姿。

乘輿裡屏退了侍從,十分安靜。

她俯身跪著,背脊僵如塑,視線所及,隻能看見天子龍紋玄袍一端、明暗交疊繁複金絲盤紋慵懶垂曳,袍底經虎尾絇屨所阻,墜出錦袍華美的褶皺。鼻息之間鑽入一絲從未聞過的、凜冽又沉鬱的香味。

乘輿內落針可聞,適才開啟的繒幕還未落下,楚地清風徐徐入,天子的白玉冕旒輕輕作響。

隔得有些遠,一道男子的聲音,如碎冰擊玉般溫和清雅,聽不出任何的情緒:“你抬起頭來。”

朱晏亭緩緩立起上身,慢慢抬起臉,依禮,她視線依舊往下,眼睫輕覆。

從這個角度,隻能看見天子的手,玄色龍袍之上,色如白玉,乾淨修長,擺在膝上。

而他卻在打量自己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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