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長安(二)(1 / 2)

三十六陂春水 衣冉 7175 字 4個月前

東海之濱的琅琊,在春日裡,晴不過三日。

扶桑圍獵的第二日,從晨起,魚鱗一樣的密雲就如蓋壓頂,似蘊著一場暴雨,又遲遲落不下來。

六英殿,小黃門魚貫而入,手中的托盤裡盛著壘得高高的絹帛。

天陰,殿裡間錯而設的朱雀燈裡明光閃爍。

臨淄王後隨侍在殿內。

鄭太後最親信的內監——長信少府魏倉正一張一張展開絹帛,將其上繪的美人,並其出身一並告知太後。

魏倉道:“此次諸王獻來十六人,世家三十餘人,在蘄年殿初選後,除去德儀有虧與犯了大錯的,剩下諸王獻女十六人,世家女二十三人,共三十九人,均是名門貴女,德貌兼備,修容華姿,等候陛下與太後親選。”

本朝以前,充掖□□都是由中大夫、掖庭丞以及相工在司隸一帶相看良家童女,郡國獻女占少數。

本次東巡原本是給山東世家的一次恩典,卻由於後位空懸,令郡國不肯錯失這一良機,亦紛紛貢獻貴女,造成了這一龍盤虎踞的膠著場麵。

“按照從前的禮法,郡國獻女是不用擢選,直接待詔掖庭的……”魏倉話語有些猶豫,頭一次碰到這樣的局麵,他小心翼翼斟酌詞句,等候太後的示意:“是否郡國獻女……就不用等候陛下禦選了?”

“掖庭”是掌管後宮宮妃之所,轄製婕妤以下的所有妃嬪。

從前,郡國獻女之後,不用等天子擢選,直接可封“掖庭待詔”,統歸掖庭轄製,比軼兩百石官員。

之後由天子宣召之後,再給與封號和品級,封號高於婕妤,方能不歸掖庭轄製。

而世家女經過此次麵聖,卻有可能得到皇帝的垂青,直接獲封。

對比起來,此番如若依舊按照舊製的話,郡國獻女就吃了大虧,少了一次麵聖的機會不說,還要都統歸掖庭掌管,不得自由。

一旦身入掖庭,要見皇帝,就不知道是什麼年月了。

鄭太後微微皺著眉,對臨淄王後說了一句:“雖說從前是從前,可從前,郡國也沒獻這麼多親族女啊。”

事涉宮妃,臨淄王後不置可否,隻訕訕的笑應太後的話:“太後說得是。”

鄭太後考慮了很久,方道:“古人言,循禮不可廢,可事急從權。不然單就榮樂縣主一個,本有封爵,反倒分給掖庭令來管,豈不是惹人笑話。”

魏倉是太後的親信,此時,低聲提醒道:“太後,如若一同待選……卻不一定都會選中。”

決定權,是在皇帝手裡的。

如若是從前,太後篤定皇帝會給諸王麵子。

可那晚宴席上的事,卻讓太後有些摸不著自己兒子的心思了。

她沉吟良久,最終定了一個兩全之策:“傳令去蘄年殿,郡國獻女可免選直接待詔掖庭,另辟宮殿給她們居住。”這句話是對臨淄王後說的,又轉向魏倉:“若願意選也可以留下來,不過你要提前叮囑她們,願意留下來,就全憑聖意親擢。”

——貪圖穩妥的,可去掖庭,自願去選的,就要做好選不上的準備,任君挑選。

鄭太後此舉,可謂對郡國諸女照顧之極。

魏倉親去傳令,得來的結果大出眾人意料:沒有一個諸王親族女願意直接去掖庭。

皆願與世家同選。

鄭太後知此,訝然半晌,笑裡帶著幾分無奈,對臨淄王後道:“真成了兩撥人,誰也不服誰。”

便會同宗正、在東巡返駕之前,定了一個吉日,由皇帝在蒼梧台正德殿親選。

遞送的絹書上附著畫像,放在托盤上,鄭太後望著卷牘,沉吟了一下,向魏倉道:“聽說昨日皇帝和朱氏去扶桑苑狩獵,還封了個羽林郎?”

魏倉答:“是,那羽林郎叫李弈,是章華寒門出身。從前章華長公主的屬臣,當過鎮軍將軍。”

鄭太後點了點頭:“她很聰明,很懂得為自己籌謀……去把她傳來。”

……

燈火闌珊時,是朱晏亭與魏倉一起,帶著宗正上的正德殿殿選奏折與諸女絹畫一起到的羽陽殿。

她麵沉如水,顯然並不願意做這件差事。

然而鄭太後看準了她如今尚未登位,毫無根基的間隙,千方百計要她觸怒皇帝一樣,燙手山芋才避過一個,又丟過來一個。

“若是我阿韶不能侍奉我,可就是你的差事沒有辦好,我可要問你的罪。”她雖然是玩笑般說的,說這話時,目彎著,似一個慈愛的長者。朱晏亭卻心知肚明,獨“問罪”二字,是真的。

太後要保她的族女鄭韶。

但又不願意直接授意皇帝——先帝一朝,端懿皇太後強勢,最盛時,其族甲胄上殿,最險時,差點就篡了齊氏江山。端懿皇太後崩後三年,在先帝執政晚期,方以謀逆之最對他家血腥清算,夷其三族。

故而太後忌諱,不想留下扶持母族的痕跡,這才將鄭韶這個燙手山芋扔給了朱晏亭。

她巴不得自己辦錯事、說錯話、觸怒了皇帝。

朱晏亭在羽陽殿前,站了一會兒,邁入華楹,曹舒前來迎接她。

伏首稱:“小殿下。”

朱晏亭側目,示意魏倉送奏疏。

魏倉送去的時候,小心翼翼,縝密至極,將其當成一等一的大事來辦,交到曹舒手裡,壘入了高高一疊奏折的後麵。

元初堪定,天下逢新主,祭、政、軍、農、鹽、鐵、災,司隸至郡縣,都在變革之際。文書像是流水一樣,即便天子不在長安,也源源不絕的流到了蒼梧台,簡牘多時每日足有上百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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