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長安(四)(1 / 2)

三十六陂春水 衣冉 6467 字 4個月前

蒼梧台響起陣陣鐘聲的時候,朱晏亭也正嚴妝正衣,跪在西垂殿的正殿中,長跪俯首,聽內侍宣讀旨意。

而後雙手奉過,頓首叩拜。

宣完詔書後,內侍輕聲道:“殿下,陛下口諭,先宣詔,公布先帝遺旨。綬印要待回長安大婚以後,宗正卿持節為殿下奉印綬。”

言下之意,先把頭銜定了,公布先帝遺詔堵悠悠眾口,其他程序回去再走。

而後又向她告知正德殿傳來的結果,共擢選十六諸王獻女、十二世家女,二十八人,全部待詔掖庭。

一個也沒有冊封。

聽到這個結果,朱晏亭視線一抬,旋即又很快覆下眼睫,蓋住眼底微瀾。

……

封後之詔,宛如春雷一聲響。

新帝登基三載,後位空懸,又逢東巡朝賀獻女,正是議論紛紛,多方勢力隱隱角抵對抗時,橫空一旨詔書出世,冊封了在眾人看來早就出局的章華長公主之女朱晏亭。

一個無母,近乎無父,無兄弟姊妹依傍,除了出身尚算得尊貴,一無所有的孤女。

消息傳到章華的時候,朱恪的車列正遙望章華,昏昏冉冉,疲憊不堪,停在道畔樹下暫憩。

這支車隊去時神采豐茂,返時已和王安分道而行,馬匹虺隤,望之若遭劫的商旅。朱令月將自己藏在車裡,已數日不吃不喝,水米未進。

忽而遠處,一騎飛馳而來。

馬上人是章華郡守吳儷的門下掾,神色匆忙,還未駐馬,便大聲道:“朱公,蒼梧台傳來詔書,您長女已封皇後!郡守召您疾返。切切!”

朱恪愣了片刻,如遭雷劈,心魂俱散,失聲叫道:“胡說,不可能!”

他身後,朱令月的車馬也猛然掀開簾幕。

門下掾急得“哎唷”一聲:“聖旨都傳下來了!這還能有假?”揮舞著馬鞭:“您快速速請回吧,我主都快急得跳雲澤了!”

朱恪麵如土色,嘴唇灰白,搖著頭:“不可能,絕不可能……”

仆從牽來一匹馬,扶他上馬。朱恪腳下踩了好幾次,才踩入鐵蹬中。

他棄了車列,跟隨門下掾先回章華。

一路上,風吹麵上,吹得他腦中熱一陣,冷一陣,心中激顫不已,亟待看到章華府衙,又深吸一口氣,強自鎮定下來。

馬還沒停穩,吳儷已從府裡袍袖翻飛跑了出來,雙目發紅,親自去重重攥住他的馬韁:“我的老師誒,你這次可是害苦我了!”

朱恪翻身下馬,扶著仆從站穩,振振袖袍,兩隻眼睛來回轉著,勉強揚起嘴角,笑了笑:“莫急、莫急……這、這是好事。”

“這是什麼好事?”吳儷狠狠跌足:“你家還納了我的采。我婚期都傳遍了章華。現在……現在這個情形……你讓我以後如何在皇上麵前為官,在皇後麵前自處?”

不待朱恪回答,又連珠炮似的質問道:“既然有先帝遺旨,老師為何不知道?怎麼讓我做出這等大不敬的事情來?老師是要將我逼上絕路不成?”

朱恪一路聽門下掾說,也深疑遺詔之事。既有遺詔,朱晏亭為何隻言片語也不提,連被許他人也不做聲,反倒看著他一步一步鑄成無法挽回的大錯……一股幽幽寒意凜然生,竄上背脊。

他如被凍得冷硬一根鐵棒從頭到尾鑽了個對穿,渾身打了個激靈,難怪啊,難怪她蟄伏三年逆來順受一聲不吭,難怪她膽敢襄助李弈、還敢與他斷絕父女情、難怪在琅琊大宴上,自己會受到天子這麼嚴苛的訓責!

原來都是她,這個齊睠生出來的好女兒,從頭到尾捏著底牌,從頭到尾都冷眼旁觀!

朱恪胸口劇烈起伏,臉色紅了又白,白了又青,手指顫得帶著長長袍袖都在顫。

然而當次之際,豈可自亂方寸。

“不妨事,並不妨事。”朱恪伸手按住吳儷的肩膀:“你莫忘了,無論如何,我都是皇後的親父。”

吳儷怔了怔。

朱恪道:“如今我的女兒封了皇後,這於我、於朱氏、於你都是好事。”他伸手,東向而拱:“上以孝治天下,即便是皇後,也不能忤逆父親,否則將為天下人不齒,也無顏母儀天下,她若不敬我,必失德背廢黜。”

吳儷漸次醒悟,目光逐漸亮起來,整整衣袍,攜著他進府,小聲奉承道:“是,是好事。老師現在,可是實打實的真國丈了……”

……

朱晏亭是在詔書頒發後二十日以後抵達的長安。

她曾經在七歲的時候造訪過一次的長安的未央宮,十一年後再至,宮闕幾乎沒有任何變化。千千萬萬重,起於高台,淩駕於長安城恢弘延綿的木衣綈錦、甍宇齊平之上,遠遠望去,若看不見儘頭的山丘起伏。

長樂、未央、明光三宮幾乎占了長安城一半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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