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長安(九)(2 / 2)

三十六陂春水 衣冉 7679 字 4個月前

所有人都在暗中觀望局勢。

鄭太後是今上親母,作了將近二十年皇後之後又皇太後,河西鄭氏在先帝孝明一朝就屢獲封遷,隱有成一脈豪族之勢。

而新來的皇後與太後比起來,母家幾乎可以算作寒族。

太後在皇後獲封第二天就發難,在眾人看來都是預料之中的事,畢竟鄭氏女才是太後真正中意的立後人選。

隻是萬萬沒有想到,這次發難,在眾人設想中該是任人拿捏的皇後居然沒有落下風。

從長信宮裡傳出來隱晦的兩條消息“陛下婚後首日就荒廢了晨參暮省”“整整一天,太後的臉色都不好看”。

這其間,蘊含著無數可作的文章,稍微敏感者,就能嗅出是什麼風向。

而景軒的手裡,此時還捏著第三個足以震動整個未央宮的消息。

景軒身形枯槁,微傴僂背,穿著一身青色袍服,手肘搭著雪白的麈尾,雙手捧一明黃絹卷,腰間掛明晃晃的“掖庭”銅印,身後領著四五個身量還未長足的內監。

巍峨的椒房殿,這夜燈火通明。

殿前雙闋如丹鳳舒展開兩翼,廊腰縵回的複道如纏繞丹鳳的霞帶,景軒自宣室殿從複道至椒房殿,隻花了不到一盞茶的時間。

他輕輕擦拭額頭上的汗水,叩至椒房殿階前,遞上了自己的銅印。

椒房前殿滿溢新刷上的椒泥芬芳,潔白氍毹,桀靴踩上去一點聲音也沒有。

景軒前驅入殿,即行叩拜大禮:“奴婢景軒,暫掌掖庭諸事,叩見殿下,殿下千秋無期。”

“起來吧。”未曾謀麵的皇後聲音聽起來很溫和,令人如沐春風。

景軒再拜之後站起身來,弓著背,眼皮上撩,見皇後容色極豔,卻隻著一身常服,端坐在案,案上堆了幾卷書軸,雁足燈下攤開一卷,不知寫著什麼。

她對自己禮重,眼離了卷,在硯台前擱下了筆,望過來:“孤本意三日後再傳召諸內廷丞吏,掖庭丞卻來得早。深夜造訪,有何要事?”

景軒將雙手奉來的黃絹小心翼翼遞給內監。

朱晏亭攤開絹書,見其下“皇帝之璽”,複移目自右上方看。

聖旨的內容令她微微有些吃驚——這是一旨將婕妤南夫人褫奪封號,當即逐出蘭池殿,降為二百石待詔,重歸掖庭轄製的聖旨。

“這是按照陛下今日口諭代擬的詔書,已加印,陛下聖意,宣旨之前先請殿下過目。”

朱晏亭看罷,緩緩合上絹書:“她因何罪見責?”

景軒語氣平靜的說了四個字:“不敬君上。”

事實上,自皇帝東巡歸來,這位昔日最得盛寵的夫人還連皇帝一麵都沒有見過,更遑論作出不敬君上的行為來。他心知肚明,他料皇後也心知肚明。

朱晏亭容色不改,將絹書卷回去,遞給內侍,內侍又傳回景軒手上。

“孤知曉了,辦事去吧。”

掖庭丞忙著去宣旨,黝黑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殿門口。

朱晏亭重新看向山形架上的筆,挽袖,重新提起筆。

她案台上攤開的卷宗裡,是一個又一個熟悉的名字,她一個一個看過,在旁注文,寫完後又吹乾了墨跡,望卷沉吟。

過了一會兒,曹舒親自過來通報:“陛下歇在宣室殿了,請殿下早歇。”

又道:“陛下已看過脈案,囑咐您……記得用藥。”

“多謝陛下掛懷,請阿翁帶我轉達,囑陛下早歇,明日千萬早起。”

“……喏”

送走曹舒之後,鸞刀扶著朱晏亭到內殿,為她解散發髻,篦開頭發。

屏退隨侍宮娥,小聲說;“關眺查過,是蘭池殿女史畫的殿下畫像,想必陛下那邊也查出來了,才會處置得這樣快?”

鸞刀話中幾分唏噓:“聽說南夫人是陛下一手扶起來的,稟絕貌,擅歌舞,曾經寵冠六宮,若不是至今無子,已封了美人以上了。原本以為她要為禍害殿下,定然極為難纏,沒想到處置竟然來的這樣快。”

豈止是快,簡直又快又狠,驟如雷霆,令人毫無喘息之機。

禦旨在這一日連夜就發了下去,南夫人連申辯的機會都沒有。

不管南夫人是受了誰的挑撥,事實是,她作為皇帝的人,當了旁人手中的刀。

齊淩一定對她失望之極,故而毫不留情褫奪了封號,打入掖庭,她幾乎不可能再有翻身之日——妃嬪入掖庭之後隻得靠著掖庭丞的舉薦承寵,而掖庭丞不可能再進她觸怒聖顏。

這是隨意打發個所在,按照比軼兩百石,養她下半生了。

她的一切來自於皇帝。

也可以輕而易舉被皇帝隻手翻複。

朱晏亭忽然笑了笑,拿著玉簪子,輕輕以玉摩挲著自己的額頭,玩笑般的道:“這南夫人,和我真像呢。當引以為鑒呀。”

鸞刀不以為意,笑道:“殿下是誰,她是誰,豈能放在一起比。”

朱晏亭隻是笑,搖了搖頭,不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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