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未央(八)(1 / 2)

三十六陂春水 衣冉 7237 字 4個月前

翌日,謝白真收到詔令,令她到椒房殿的時候,是暮色四合的時分。

她不緊不慢用罷飧食,眼眸半眯望著鏡子中的倒影,玉盞一樣的下巴繃得緊緊的,宮娥上了幾次胭脂,都為她陰雲一樣的麵容所懾,顫手臟汙了她的臉,便被一掌摑在麵上。

冷冷道:“粗手笨腳的奴子,虧你還是未央宮人,竟還不如豫章王宮的宮人。”

椒房殿的內監第二次到蘭林殿來催促的時候,隱約聽見宮娥哭泣嚶嗚之聲,轉瞬即聽不清了。

蘭林殿,婕妤謝白真妝容格外豔麗,著赤色“繚錦”。

豫章是桑蠶富饒之國,繚錦是產於豫章,極儘繁複之能事,黼黻恢弘,交絲疊絡,色澤如雲,有“寸繚寸金”之稱。謝白真穿的繚錦望之簡素,一帶勾勒盈盈腰身,燈下視之騰金絡川澤祥雲。

謝白真換了裙裳,不要任何人幫忙,自己歪著頭,往發髻上按定花鈿。

眉下眼風一揚,目光點幾個珊瑚瓔珞盒,對宮人說

“這些是玫瑰珠和蘇合香,的去昭陽殿,給殷夫人送五匣去。”指搭扣匣上:“蕙草殿的王氏女,也予她一盒吧。”

慢悠悠吩咐完殿中諸事,方依詔移步椒房殿。

是時皇後也剛剛用過飧食,太官令的典禦正領著內監出入其中,陣仗隆重,與蘭林殿等膳餉不可同日而語。

謝白真眼裡掠過重重陰雲。

她的麵色,在看到朱晏亭的時候壓得更暗了,默然行禮。

“妾奉詔前來,殿下長樂無極。”

與她嚴妝雕琢如臨大敵迥然相異,椒房殿明亮燈光下,朱晏亭隨意坐著,簪環都已取下來,手上執一書卷,視線從書上抬起來看她。

謝白真第二次對上她的目光,壓下怪異的熟稔之感,手指不自覺抓緊了裙角。

“不知殿下喚我來有何事?”謝白真冷冷問。

朱晏亭擱下書卷,目裡泛出笑意:“晨參暮省,叫不得你?”

謝白真怔怔片刻,麵泛薄怒:“六宮晨參暮省止妾一個?殿下若記恨妾,請治妾以宮規,大可不必繞彎子,用這些零碎規矩來折磨我。”

朱晏亭以手支頤,含笑望著她:“你既自請治宮規,孤怎能不遂你的願。”

謝白真怒道:“敢問皇後,我犯哪條宮規?我出未央宮,乃是奉的太後旨意,你敢違背?”

朱晏亭:“我何時說的要因你出未央宮懲治你?”

她執起適才翻看的那卷書卷,“啪”的一聲輕輕擲在謝白真足下:“繚錦、玫瑰、香……你所著所用,所妝所飾,哪一樣不逾製。”

謝白真裙角為書卷帶來的風擾亂,她未為話語所懾,神情淡漠,低頭漫不經心的整理衣袍。嘲道:

“殿下莫以為妾身進宮得晚,就搬出這些來嚇我哄我。我從小在豫章的王宮長大,什麼樣的陣仗沒見過。”

她鼻子裡輕哼一聲:“法不責眾,美人殷夫人從前就是榮樂縣主,戴的華勝比殿下的還高,合歡殿的夏八子從燕國來,占上黨地利,用的可是上貢陛下的乾陀羅耶香,就連區區一章華王氏——”

她說到“章華”二字時,刻意停了停,意味深長望著朱晏亭:“也有逾製的東西呢。”

朱晏亭點點頭,目光移向屏風:“記下了麼?”

謝白真呆了呆,倏然變色,這才看見有玉藻台的門下郎執筆在那處。

朱晏亭道:“謝夫人檢舉有功,孤就不罰你,單單罰她們幾個,你檢舉有功,孤還要賞你。”

謝白真麵色白了白:“你……”

朱晏亭又道:“謝夫人讀律令讀得好,知道有‘法不責眾’這個詞,孤也教你一句,還有個詞叫‘殺雞儆猴’。”

謝白真嘴唇微顫,冷冷逼視著她:“皇後,你……如此刻薄寡恩,你必犯眾怒。”

朱晏亭笑了:“方才說饒你不罰,你又給自己找罪受。傳令,婕妤謝氏以下犯上,罰俸半年,禁足一月。”

謝白真驚怔:“這又是哪條宮規?”

“議論孤,說我刻薄寡恩,罪同犯上。”朱晏亭道:“你還想犯什麼宮規,孤即刻就修。”

謝白真為大是不服,退後兩步,厲聲道:“這是什麼規矩?”

這時,一直執筆書寫的門下郎移步出來,對著謝白真行了禮,低聲道:“夫人,殿下可修宮規,陛下過目準許便可,最快兩日內便即張布,這是自前朝起就有的規矩。”

謝白真還要說話,朱晏亭已霍的立起身,兩步走到她跟前。

她身形高挑,高出謝白真半個頭,謝白真被迫著倒退了半步。

“謝白真,我已經夠仁德了。”

“你藐上淩下、鑽空子營私的時候沒想過宮規,避罰的時候倒想起宮規,扯來作筏,你以為這是你豫章宮?你當未央宮的玉藻台是個擺設?”

“你黨同伐異、勾結外臣的罪狀一大把,我見你年幼,容你驕縱,沒有追究,你竟敢犯我頭上來。”

頓了一頓,在她耳邊,用很低的聲音,道:“再敢惹事,我要了你的命。”

“孤說到做到。”

“………”

謝白真胸中猛顫,抬起眼睫,正對上朱晏亭如罩寒霜的麵容。

她慌亂一瞬,搖搖頭喊道:“你胡說,你不敢!我不服……你憑什麼……”她厲聲道:“我要覲見陛下,我定要將你跋扈之行訴諸陛下和太後,你……你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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