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肅殺(十一)(1 / 2)

三十六陂春水 衣冉 9872 字 4個月前

李弈在長安鬨市偶遇朱令月、並警告會取她性命一事隔日就傳入了鄭太後的耳中。

此時,鄭太後正在疑惑朱晏亭出乎意料的沉默。

冷笑道:“原來是把手伸出了未央宮”

慮及李弈本就一武夫,倘若豁了性命不要,意氣之下私鬥殺人,豈不壞了大事?

鄭太後手書一封與任職郎官的長亭侯鄭安,命他盯著緹騎的動向,絕不可輕忽。

鄭安接到信後,為這事焦頭爛額,他並不像執金吾一樣能以巡查之名提攜數騎招搖過市。

又受製於長安城對家丁、私兵、武器的森嚴控製。

思來想去,隻得用最笨的法子——花錢雇人盯梢。

婚禮之前,從朱雀門到玄武門,鄭府到朱府之間的大道和坊間,凡玄甲緹騎巡查經過之時,便有耳目交接的動向。

朱令月也收到太後的嚴令不許踏出家門,在院落之中遠遠聽到牆外馬蹄之聲都會回到屋中躲起來。

鄭府風聲鶴唳,朱令月提心吊膽,戰戰兢兢,頗有朝不保夕之感,隻恨吉日尚有半月,不能早日完婚。

李弈故意一般,也不坐府治事,以熟悉長安為由,日日親自帶甲巡查,腰佩長刀,鞍掛鐵弓,壺盈箭矢,每每似有意似無意的繞道於鄭府門前。

這一行為嚇得光是鄭安就親自跑了三趟。

第三次,他受不了,在坊前攔截了李弈,好說歹說拉去喝酒。

鄭安是兩朝元老,在京城禁軍中頗有威望,他苦苦相勸,李弈也推拒不得。

兩人在極樂坊找了個酒樓雅間,鄭安喝得酩酊大醉,滿腹委屈朝他傾吐,道本來相位應該是他,輪也輪不到鄭沅這個草包,以至於他堂堂一個實打實軍功獲封的長亭侯,如今淪落到保護小女子。

鄭安滿麵虯髯微抖沾上些酒液,趁著無人,借著酒勁,語重心長道:“李弈,結兩姓之好是好事,你、你不要不懂事。”

李弈笑道:“君侯你姓鄭、那女子姓朱、我姓李。你們結兩姓之好,與我何乾?”

鄭安哂笑:“你是皇後的人,皇後是那位的人。”他指一指頭頂:“你也就是那位的人。怎麼,你是瞧不起鄭家,攀不上這個親戚?非得從中作梗?還是皇後殿下指派你的。”

鄭安軍旅出身,快言快語,李弈應答如流。

“是私仇,君侯到章華去問,那女子的父親與我之間有深仇。”

“你怎麼如此意氣,你正是紅人,大好前途,為了個衰女子白白葬送?”

“人活一口氣。苦受得,窩囊氣受不得。”李弈滿飲大口酒,眉梢飛酒意,醉目睨他:“我自有主張,君侯不必再勸了。”

鄭安一怒之下,將酒樽一放,紅著眼睛吹胡子瞪眼:“你就是不懂事。你睜開眼睛看看,李將軍,大勢已定!”木箸擊得桌案啪啪直響:”鄭沅那草包已經是樹大招風惹人怨。萬一我家有個什麼,多的是人拚著命也要把皇後拉下馬,你不幫著我,還儘添亂。”

“是嗎?”李弈笑著看他,喃喃了一句:\"大勢已定?\"

鄭安篤定的,重複道:“大勢已定!”

……

鄭安與李弈剖心掏腹談完的第二日,李弈依舊弓馬齊備、照常去鄭家門口虎視眈眈,氣的鄭安直罵娘,卻也隻得依舊叫人盯梢,彆無二話。

……

鄭太後的目光放在李弈那裡的時候。

朱晏亭出人意料的安靜。

婚期之前的整整一個月,自吳若阿獲封以後、未央宮內無大事,諸夫人各安其命,每日需呈皇後本人決斷的文書寥寥無幾。

朱晏亭每日最大的事情就是向太後晨省,而後晚間偶爾侍奉齊淩。

長日無聊,在六博以後,她又染上了黑白對弈的癮,聞鄭韶是“河東聖手”、弈術無雙,經常召她來討教。

浮香幽幽,宮漏點點,棋罷指涼,一坐便是一個下午。

連鄭韶都看不過去了,有日小心翼翼、旁敲側擊的提醒道:“殿下就……聽之任之了麼?”

朱晏亭低頭專注的看著棋盤,落了一子,手指按在棋麵上:“你說的是什麼?”

鄭韶輕吸了口氣,道:“既然不喜歡,為何不想辦法?”

朱晏亭沒看她,微微一笑,取涼茶呷了一口:“你是來刺探軍情的?”

鄭韶沉默良久,她撚起一子,“嗒”的一聲輕輕放在玉盤上,用她自幼承訓,總是溫溫軟軟的聲音慢慢道:“我自幼就生在鄭家,我爹爹是太後殿下的庶弟,好多年前就過世了。伯父伯母教養我長大,送我進宮,為了謀求為家裡說話的位置。”

說話間,朱晏亭落了一子,鄭韶又撿起一粒子,冰涼棋子在額頭上反複的擦著,徐徐又道:“我這些時日常常在想,我是究竟是鄭氏女、還是鄭韶。我有沒有一日為了自己活過。”

“我是鄭氏女,所以想問殿下有沒有什麼打算。我也是鄭韶,想勸殿下,既然不喜歡,就想想辦法。”

她說話之間,果決下子,一招殺招,徹底將朱晏亭東南一角封死。

眼見棋麵兵敗如山倒,朱晏亭頹然歎了口氣,撂下棋子。

“你真是個奇怪的女子,世上怎麼會有對弈這樣厲害的人。”

鄭韶笑道:“陛下也輸過呢——先時,我故意輸給陛下,他嘲我浪得虛名,後來我便連贏了他四五局。陛下鐵青著臉就走了。那是我唯一一次侍寢,為了這事太後罵了我三天。”

“不下了。”朱晏亭一袖拂亂棋子、撥亂棋盤,黑白混雜一處。

“大勢已定了,還下什麼。”

而後,她再也沒有傳過鄭韶,隻自己對著棋譜練習,鄭韶也沒有刻意接近,二人依舊如前,唯上下之分,不近不疏。

……

未央宮外,大紅色的彩綢、紅燈像見風便長的野草葛蔓,纏上樓頭,掛在瓦下,張燈結彩。

鄭家的喜餅車,載著玩雜耍的舞伎拋著餅和錢,穿過大街小巷。

未央宮內,秋風漸涼,滄池之水愈發清澈。

這日政務不多,齊淩將上表奏疏等看過一半,便令曹舒攜上另一半,往椒房殿去。

朱晏亭望著精神還好,作家常裝扮,淺施粉黛,烏雲盤作飛仙髻,伸手挽一輕帔,一手握卷,一手撚棋子。

燈火明煌,大殿裡安靜極了,除了書卷翻動的禦批之聲,便是棋子敲盤的滴答之聲。

至夜深,朱晏亭有些困倦,伏在棋盤上淺寐。

驀然一道身影投來。

齊淩不知何時離案靠近,奪過她的書卷,將她按在棋盤上親昵了一通。

朱晏亭將睡將醒,手撐著棋盤,指間通紅,關節泛白,呼吸逐漸急促,手被硬硬的棋子磕到,吃痛輕抽了一口氣。

齊淩朝後直起身,一臂圈在她纖細腰間。

“阿姊困了先去休息,不必久侯。”

朱晏亭被他親得鬢發微亂,胭脂橫暈,卻沒有像尋常一樣立即避開,鳳目微眯,肘撐他膝,身若無骨一般枕到了他臂彎之間。

她曾於丹鸞台上受訓,身體柔軟,傾身一枕便有些儀態萬方的姿態。

這一出美人臥膝,齊淩正坐抬膝低臂承托,配合得姿態熟稔,隻是低頭望見懷裡的是她,便忍不住笑了一聲。

他一笑,朱晏亭頓覺羞惱,腮飛紅暈,要從他臂間掙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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