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定疆(二)(1 / 2)

三十六陂春水 衣冉 6706 字 4個月前

永安十二年的時候,先帝孝簡皇帝與肱骨大臣孔恩頒布了新的律令,條條限製諸侯王,強令諸侯得推恩分子弟,異姓不可分國,朝野震動。

同年,章華長公主齊睠病死,因新律,唯有一獨女的齊睠失國,曾經比臨淄國還要勢大的章華國一夕之間除國。

諸侯王心多不安。

也是這一年,孝簡皇帝駕崩,提前加冠的太子齊淩登基,上台以後立刻殺孔恩平諸王之憤,然而新的律令,一字不改。

今上不比他的父皇寬仁,作風嚴苛冷峻,連連削地,光是今年就重懲了豫章、燕兩國。

然而即便如此,誰也沒想到第一個反的齊姓王是老燕王齊振。

齊振是齊淩的祖父,孝昭皇帝的弟弟、先帝孝簡皇帝的叔父,如今已七十二歲,古稀之年,垂垂老矣。

有七子二十一孫,嫡子早亡,嫡孫齊茂在長安為質,掌宗正寺,兢兢業業。

燕國丞相夏卿之女夏朝歌入後宮封妃,為八子,爵比九卿,安分守己。

年年朝貢,燕國都一絲不苟,畢恭畢敬。

看起來是最不可能反的一個,卻第一個反了。

很快,夏朝歌被下掖庭獄。

齊茂被下廷尉署詔獄。

都是齊淩的密令。

有傳言說,燕國和豫章國勾結造反,想扶持齊淩的異母弟弟吳王齊鴻為帝,但也有確切的消息,豫章王拒絕了燕國的使者,但也沒有立刻向長安表態,態度模棱兩可。

所以在長安的婕妤謝白真和齊潤母子暫時無事,不過也是暫時。

戰事起後,長安緊急抽調京畿軍隊,守備翻了一倍,下了進出嚴令,駐軍常換,牢如鐵甕。

這日,未央宮籠罩灰蒙蒙鉛雲之下,似孕著一場雨雪,屋子裡沒完沒了的燒著明燭,不知晨昏。

朱晏亭做了一個夢,夢到了丹鸞台,還是沒有著火前草木豐沛的樣子,是長公主歿的一兩年前,薜荔瘋長得藤蔓纏滿了桂柱,齊睠站在廊亭下,一襲青衫,廊外雲澤上的蒸霧濃鬱色濁,像翻騰洶湧的海潮。

母親和一個老者站在一起,老者從北地來,腔調裡帶著濃濃的北方口音。

“如今人為刀俎,你我為魚肉,任人宰割,不像章華長公主的作風。”

齊睠很久很久以後,才接話:“我這一生,隻會平亂,不會作亂。我寧願卸甲解兵,束手就擒,也不願為一己私欲,再挑起兵災。”

老者冷笑:“你是公主,大不了再嫁。你女兒呢?你幕僚呢?你袍澤呢?一個也不顧了?”

齊睠道:“各自有各自的去處,不勞叔父憂心。”

老者似乎是灰心了,歎氣道:“阿睠,你從前不是這麼怯懦的人。”

“如若不然?助叔父起事,發兵擊敗我的弟弟?”

母親那時候已經染上病了,情緒激動的時候,會不住的咳嗽,她咳得身形微佝僂,聲音斷斷續續,遠遠傳來:“殺上幾萬十幾萬個人,然後扶持另一個弟弟?……或是扶持我侄兒?然後呢……?”

她語帶嘲弄。喃喃道:“莫非你還能扶持我為帝?”

老者啞然失聲。

二者再也沒有說話。雲澤鋪天蓋地的雲霧翻湧,攀上廊柱,湧入台階,浸沒了齊睠青灰色的身影。

“小殿下……”是侍女在找她。

朱晏亭恍然之中還蜷縮在闌乾下麵,躲著找她去學琴的侍女,聽著雲裡霧裡的話,心裡忽然空落落的,驀然睜眼之時,耳邊卻是“殿下”。

椒房殿裡地龍燒的極暖,被子裡汗津津的。

“殿下魘住了。”鸞刀用濕巾帕給她擦拭額上的汗水,麵上憂慮:“多少劑藥下去了,這病怎麼就好不了。”

朱晏亭心裡尚在砰砰的跳,乾啞著嗓子,說了句:“老燕王怕是早就想反了。”

“殿下少憂慮些罷!”鸞刀痛心喃喃道:“焉知這病不是操心過度之故?他反就反了,從大老遠的燕地,還能真的打到長安不成?這老家夥,半截都入土了,恁能折騰。”

朱晏亭坐起身來,抿了一口奉來的甜湯潤嗓,忽然聽到一陣嗚嗚咽咽,細微如草蟲鳴。若不傾耳極難察覺。

“是誰?”

“謝白真。看夏八子落了掖庭獄,她也慌了。來求殿下,跪在外麵呢。”

朱晏亭歎了口氣:“她這個時候慌什麼。豫章王真的反了,求我也沒有用。沒反,她又何必求我。”

“奴這就去跟她說。”鸞刀應諾去了。

朱晏亭伏回枕上,聽哭泣的聲音漸漸消失了,窗外狂風颯颯,天陰似欲滴雨。她昏昏沉沉又睡了一覺,半夢半醒之間,見齊淩來了,坐在榻邊,伸手在她額頭上探,問鸞刀藥食等事。他冒風來,手指冰涼乾爽,朱晏亭抬眼看他一眼,轉頭輕輕將額頭都轉入他掌下,貪取舒適。

齊淩見她醒了,傾身來問:“阿姊好些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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