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滄海(一)(1 / 2)

三十六陂春水 衣冉 6791 字 4個月前

宣室殿此刻真如冰窖一般了。

護軍將軍趙睿在門外彙報宮中異動。

朱晏亭默默低下頭, 回身數著十來塊磚石行過,走到殿宇正中間。

她向後張望一眼,趙睿還沒有說完。

轉身舉袍下跪, 直直望向了齊淩。

齊淩也正深深的看著她。

她從未感受到他眼神如此刻這般令人心驚,她並不懼怕迎接盛怒, 卻怕到他怒意之中藏著的悲傷和失望, 那一點目光的微顫, 直勾勾剜下人的心肉。

而她無可回避,隻能仰著麵, 等待接下來的狂風驟雨。

“阿姊?”齊淩輕喚她,尚帶著問詢的意思,存著一絲希冀。

而朱晏亭回答他的,隻是默默取下了綰在發頂的的白玉華勝,青絲隨即垂落,其上乾乾淨淨不著一物——脫簪戴罪。

此時才看清, 她這分明不是素淡裝扮,而是徹頭徹尾的請罪裝束。

覺察這一點,齊淩的眼睛幾乎是一霎就紅了:“阿姊……皇後, 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朱晏亭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然而殿內太冷了,冰涼氣息鑽入鼻息、落入肺腑。令她從心間顫到指尖:“我知道。我入宮數年了,沒有一刻比現在更清楚,我在做什麼。”

齊淩目光閃爍了一瞬,抬起頭不再看她, 也沒有說話。

朱晏亭感到心臟砰砰的鼓動在胸膛裡,連耳畔快速流動的血都在奔湧跳動,聽不到其他的聲音。

齊淩聲音凝澀, 幽幽發問:“你知不知道這是謀逆?”

朱晏亭深深低下頭,扶首叩拜:“陛下,我但凡有絲毫的念頭想謀逆,也不會隻身而來,跪在這裡任你發落。”

“你也要這樣同天下人自辯?”

“我無意剖白於天下人,隻是不想你誤會我。”

“誤會。”他喃喃重複,聲音極為輕極輕:“那你在做什麼?阿姊,你在想什麼?”

朱晏亭顫聲答:“除此之外,我不知道還有什麼辦法能讓陛下不殺李弈。”

“朕一時不忍,憐你流離,放你與他再見一回,竟貽禍至此。”齊淩失聲冷笑,悵默良久,咬牙道:“朱晏亭,一回生、二回熟是嗎?上回你怪我不信你,我信了。托付你金印,你竟用來倒戈相向。”

他深深吸一口氣,聲音竟有了一絲微微的顫抖“你如今為一己私欲,禁衛軍想調就調,他日是不是還要伏幾百個刀斧手在椒房殿?你要麼懷恨在心、按兵不動熬死朕,要麼直接闖宮刺殺、扶你兒上位,不管何種,九泉之下朕還敬你是個人物。如今這個不清不楚,不進不退的局麵,你叫朕如何收場,我如何……再信任你?”

“我從未有一刻想辜負陛下的信任。”朱晏亭渾身戰栗,胸中急痛,驀的抬起頭來,雙眼已經紅透:“我進宮服侍陛下三載,操持後宮,生兒育女,沒有做過一件不忠僭越的事,就這一回。我就剩下這一個親人,陛下一句話說殺便殺,問過我哪怕一句嗎?”

齊淩伸出的手倏然收回袖底,指尖緊扼住袖邊,喉結翻滾:“你竟為了一家臣,做到這步田地。”

“一家臣是不足此。”一夕覆國的悲痛曆曆在目,她覺渾身倒灌的血奔湧著撞向腦門天頂,帶出一股不知何時就積鬱在心的怨忿,它像巨浪般翻滾洶湧,如驚濤拍岸撞擊著腦門,衝的她陣陣暈眩:“若我章華國尚在,帶甲十萬,我還怕陛下殺一個嗎?你哪怕要殺十個、百個李弈呢?就剩這麼一個了,你還不放過?”

這話一出,整個殿宇落入了死一樣的寂靜。

朱晏亭說這些話似用儘了平生之力,麵如脆紙,目如幽壑,靜靜望著他。

齊淩走到朱晏亭身前,蹲下身與她平視。

朱晏亭抬起的雙目中淚光隱隱,而雙眉緊蹙嘴唇緊抿,令她麵上混合著傷心欲絕和堅定決然的神情。

因他靠近,睫毛劇烈顫動著。

他目光先投向她腰間的玉佩,墜子底下絲絛千絲萬縷糅雜,未及厘清。他伸出手,慢慢替她梳理。

“阿姊,你和老燕王齊振一樣,也因為一個部下就和朕反目成仇。他死前說你永遠都是諸侯國的王女,阿姊,是嗎?”

他將玉佩整好,視線緩緩移過她腰、肩、頸,至麵龐時,見一行清淚恰好劃過她的下巴。

她顫著聲答:“可我生下來就是了……”

……

“好。”

齊淩站起身退後幾步,良久才吐出一個字。

說完這個字,又安靜了很久。

深寂之中,他拿起放在案上的一卷被摔擲過七零八落的文書,輕輕拋落她身前,簡書竹片順著黝黑地磚一片片翻卷攤開。

“你看看吧。”

落在她麵前一片,恰寫著“吳王鴻”幾個字,直直刺入她眸裡。

朱晏亭拾起拋擲在她麵前的斷簡殘篇,看了一片,放下,又摸向另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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