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滄海(九)(1 / 2)

三十六陂春水 衣冉 7872 字 4個月前

元徽二年是多災之年, 天災兵禍,朝局翻覆,後宮、前朝、外敵、內憂。一樁樁、一件件, 像是眾多散落在袤野的火星都被一夜罡風吹起, 此處未滅, 那處又起。

又像是一團亂麻絞在一處, 牽了這條線頭, 又帶起那條。

怎能同時發生這麼多事?

怎麼這麼多事都壓到了這一載的秋天?

短短數月的變故, 多到史官提筆的時候都會沉吟。

太史令胡須直要掐斷, 筆墨潤了又乾, 乾了又潤。

將接連而來的災厄和驚天變故, 歸於夏日那一夜出現的, 熒惑守心的天象——

那是七月二日,繁星鋪天為長河, 浩瀚如煙海。

那晚少府派人來為皇後搭的紗棚,昭台宮夏日多蟲豸, 因此用軟竹為骨、蟬翼紗為遮罩, 搭出通天徹地一般的浮殿, 行止坐臥都在內, 透氣又美觀。

這是齊淩初至昭台宮的第三天。

曹舒也在。曹舒本不該來, 這非他禦前隨侍分內之事。但他還是忙前忙後足一日,天黑才要走。鸞刀去送, 他走前說:桂宮沒有新寵,都是謬傳。目下隻有乳母帶著小太子。太子殿下常常夜間驚悸, 陛下實在沒辦法,才接到膝下親自看顧著,過些日子健壯了, 仍舊回東宮去。

有些傳言上麵沒有去管,隻因此事不合規矩,掩人耳目也好。希望皇後殿下萬萬莫聽信了雜言,再生憂心猜忌,動了胎氣。

字字句句,皆是無人知曉的密辛。

鸞刀聽得心裡掀起巨瀾,驚魂未定,問他:“阿公從不多費這些口舌,為何……”

曹舒意味深長道:“我的口舌,也不是我的口舌。”

這番話不過多久就一字不漏的傳回給了朱晏亭,她在燈下飲一盞甜湯,默默聽了。一時揪心齊昱,一時又在某處隱隱放下了心,湯勺在碗裡攪,滿腹思緒也像攪亂的湯。

“既有這層緣故,為何他來時不親口辯解?”

鸞刀也是想了一會兒,才明白這個“他”指的是誰。

沒有人回答,自然,朱晏亭也並沒有想到回答。

她隻手撐頷,手撫著腹。那裡平平坦坦,還未見任何隆起。

她輕輕歎道:“是孤癡纏了。”

調兵開始背叛他時,想的是拚這一身剮,疑惑他為何不即刻下令廢後誅殺。

入住昭台宮圖謀反擊時,想的是困獸猶鬥,疑惑他為何始終沒有鐵腕鎮壓,甚至還有意無意在助她。

聽到有個新寵時,倒是意料之中,隻憤怒太子名不正言不順寄人名下,又疑惑他為何不將這新寵昭告世人。

聽到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說沒有震撼和歡喜假的。卻又疑惑前日他來,為何不親口說出,要繞這百轉千回。

明明他的心意已經昭彰若斯。

就像一顆稀世的明珠,忽然有一日真的兜兜轉轉落到她的手裡,叫人捧著,乍然歡喜得不知該藏到何處是好,一回頭卻發現原來自己已是多日水米未進,餓得渴得性命垂危之人。

明珠再好,也救不了命。

他也知曉這個道理,所以沒有直說。卻又擔憂她孕中失惶,派人來悄悄遞話。

心忽上忽下,忽近忽遠。

“孤好貪心啊。”

她唇角浮起笑,伸出手來,低下頭看著空空的指縫。

兩手空空。

什麼都要,所以什麼都沒有。

“得選一個。”

“殿下要選什麼?”

“選個日子。看今晚朗月,明日一定晴空萬裡,是個好日子。”

這夜朱晏亭嫌屋中悶熱,恰好紗房搭好,便敞了些窗,看了一夜的星河高懸,至東方發白才睡下。

……

一夜未眠,第二日果然是晴空萬裡。

朱晏亭此時再過回頭,看這場令她險些折掉李弈、與皇帝分道揚鑣的變故,根本不是什麼環環相扣、精妙計算的連環計。

它甚至幼稚和荒謬。

隻是一個任性公主點了一把火,眾人為了各自的目的順水推舟,火焰就越燒越高,任那把火去肆無忌憚打壓異己。最終燒成了今天這個模樣。

當朝謀反這個罪名太好用了,甚至不需要鐵證。

朱晏亭自己的外祖母端懿皇太後母族張氏就是坐謀反罪名被滅的族。

當年,端懿皇後薨後,深受她厚恩的臨淄王倒戈一擊,捅破張氏密謀造反。

從他告密到張氏被滅族,不到一個月的時間。

這麼短的時間,絕不夠廷尉寺查審,也就是說,張氏在沒有鐵證的前提下還是被殺的乾乾淨淨。

先帝劍指端懿皇太後影響力,對張氏早有殺心,那時臨淄王恰到好處的倒戈指證就是瞌睡遞了枕頭,顯得那麼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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