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永昌(三)(1 / 2)

三十六陂春水 衣冉 7618 字 4個月前

在長安城,唯有當日值守宮殿與各門的衛士、巡查衛士、輪值的羽林郎配了兵器,其餘所有兵器都封鎖在武庫裡。

鄭沅很幸運,他匆匆整備內應,尚有數十人在未央宮。

這些人都是衛士,每人箭壺裡配了十二枝箭。要引燃朱雀門這樣巨大的宮門不易,箭上綁滿布帛,蘸滿燈燭火油,點起團團滾焰,連射十二輪。未央宮衛士久經錘煉,弓馬嫻熟,數個彈指已射出四五輪,恰好此時風朝南吹,北地燥風裹挾百來枝火箭,似繁星、似落雨。

粗壯火龍騰起,將門上恢弘的振翅朱雀木雕席卷舔舐,穿簷灼瓦,碎礫亂飛,黑煙彌天。

從箭出,到朱雀門騰起熊熊烈焰成為一道火門,不到一盞茶的時間。

火光紅彤瓦亮黑雲衝霄,方圓十幾裡皆可見。

這龐然大物烈火翻湧的場景,驚起無數震驚的呼聲。

對長安城百姓來說,相對於隱在門後縹緲如雲的未央宮,在龍首山下巍峨與雲氣比肩的朱雀門更能代表至高無上的權力。

天子策、製、詔、戒四書都是從朱雀門發出,執控關中威加四海。逢旦日元夕,未央朝賀,四方朝貢,天下諸侯皆從此門入。偶爾,譬如皇後親蠶禮等,皇家也會在此處施恩贈禮,親近萬民。

所以,沒有任何事情比火燒朱雀門更能宣布動亂到來。

當代表皇家尊嚴的符號轟然崩塌,驚訝、恐懼、惶惑、不安諸般情緒如長了腿般不到一會兒就走遍所有衢坊,上至袞袞諸公、南營北衛,下至販夫走卒、黎民百姓。

人心從最高處失去著落,便開始紛紛尋找各自的歸處。

首當其衝便是主管宮門宿衛的衛尉署。

未央衛尉從區廬疾馳而至,至宮門百丈之外看見門角上“朱雀”一翅燒毀坍塌,如天塌了般,傳令除了諸宮門司馬外,未央宮左右都侯、徇宮劍戟士都往朱雀門撲火。又忙叫人知會羽林軍,除往桂宮禁中報訊外,還有羽林署、郎中三將、監羽林騎的騎都尉、掌禦乘輿車的奉車都尉……悉皆報之。

而後勒轉馬頭,親自打馬往衛尉署找衛尉。

衛尉趕到時,眾人正在奮力撲火,他大聲喝問:“朱雀門司馬何在?”

木燒蓽撥聲,水撲聲,崩塌聲,熱浪盈天,沒有人回答。

衛尉濕布纏麵,身先士卒舉桶撲火,大聲呼喚今日才上任的司馬鄭無傷的名字。忽地幾根長木裹著烈焰當頭砸落,守衛將其撞開以身相護,方免一劫。火星爆飛,碾著他倒退了好幾步,披風鬢發都被燒焦了。

有人小聲應了句:“鄭司馬誤了時辰,午時才來。當會兒日頭明晃晃,他脫了甲胄,在門裡納涼,起火時,沒見他跑出來。”

是時士卒接二連三潑水淋下,白煙橫七豎八升起,火勢卻未見消減。

朱雀門方圓數丈內血肉之軀根本進不了,最近的門下百步之遠橫七豎八散著黑炭一樣熏卷的軀體,盔、甲、靴散落一地,刺鼻的焦味撲麵而來,哪裡還有活物。

衛尉不忍細看,烤灼得發紅的眼皮顫抖:“……怎麼起的火?”

“是宮裡射出的箭,叛賊所致,正派人追繳。”

出了這麼大的事,他哭都哭不出,隻得乾嚎。

“今日我與此門俱亡!”

……

朱雀門這龐然大物燒起來的烈焰和黑煙,在北軍“八營”也可望見。

長安屯兵六萬人,北軍八營獨占四萬。

雖然當下大將軍李延照征戰在外,帶走兩萬人。

剩下的兩萬兵馬也是現在長安城中最集中、最重要的兵力,尤其是亂時,這支力量足以控製宮城,撼動大統,翻覆乾坤。

北軍分為八校,中壘、虎賁、射聲、胡騎、長水、越騎、步兵、屯騎。

八校尉直屬於皇帝,不見聖旨虎符絕不發兵。

午時,由桂宮出來“鄭沅作亂,南北軍往未央宮共討之”的聖旨檄文傳閱諸軍,隨之而來的是被臨時任命的護軍將軍朱靈來整頓兵馬。

眾將隨即擊鼓集兵,戰馬嘶嘶,喝哮營前。

胡騎、長水、越騎諸部速速整軍;中壘、虎賁、射聲諸部見來者是從未見過的原太子仆朱靈,存疑觀望;步兵、屯騎兩部則行動遲緩。

朱靈此前一太子仆,所領不過五百。

如今乍掌大權,何曾見過這種陣仗。

從傳檄到集兵,拖拖拉拉半個時辰還沒整兵,連他身邊的隨從都說:“將軍奉旨在手,如有不從拖延者,可立斬。”

朱靈卻懼怕八部校尉這等久經沙場、元老級彆的禁軍大將,恐引營嘯,怕被清算,猶豫不定。

就在僵持時,朱雀門的火光衝上了雲霄,軍中震驚。

步兵校尉師不疑暗地傳話:“朱雀門毀,社稷動搖,恐怕是有人占據宮中,竊符矯詔,行悖逆之事,欲裹攜北軍撾殺三公共赴此難,不宜發兵。”

這話傳出,彆的七部也安安靜靜,沒有什麼回音。

雖然朱靈這個愣頭青的威望才能讓北軍校尉不買賬,但師不疑是什麼貨色其他人心裡門清——

師不疑之妻鄭嬈乃長亭侯鄭安之女,他就是丞相的侄女婿。

若鄭沅事涉謀反,師不疑也是夷族死罪。

越騎校尉周廣是河東解人,身長八尺,腰大十圍,勇冠諸軍,力能博虎。此人皮笑肉不笑的送走師不疑譴來的傳信官,對副將說“護軍將軍無能。今日殺敵平叛,首功在我。”

從廄裡牽出馬來,一跨而上,策馬出營時拔走操練用的尖頭木棍,打馬便朝師不疑的營盤而去。

師不疑見周廣打馬孤身而來,以為要與他共謀,滿麵笑容迎了上去。

卻不料周廣到轅門也不收韁,一任戰馬衝上去,挺棍如槊,直紮向師不疑喉嚨。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