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是懸崖,身後是追兵,已經退無可退了。
曲長負勒住馬,馬蹄踩碎的幾塊山石崩落,掉進了山崖下麵,不聞回響。
他轉身回望,山頂颯颯的秋風當中,齊徵在無數皇城軍的護衛下,策馬向他疾馳而來。
遠遠的,那邊就有人高喝:“叛賊,你通風報信引來敵軍的陰謀已經敗露了,還不速速下馬認罪!”
“太子殿下一直在你身邊布置著眼線,早就把你的一言一行都看在眼裡了!”
聽到這句話,曲長負不覺後悔。
太子自私多疑的毛病多年不改,皆因他一時偷懶,下功夫不夠,調教的太少。
人啊,欠了教訓,做的錯事就多,但他也隻能再教導這最後一回了。
多年來,曲長負隱藏身份,喬裝易容,為太子齊徽出生入死,助他登基完成大業。
然而即便如此,對方依舊輕信他人挑撥,不但暗中在自己身邊安插眼線,還把他當成內奸,以至於有了今日重兵追殺的局麵。
——不過倒也無妨,左右也到了他該脫身的時候。
思量之間,追兵已到眼前。
太子齊徽在距離曲長負數步遠的位置下馬,冷冷說道:“有瑕,這麼多年,孤自問待你不薄,你卻尤不知足,竟裡通外敵!林子誠將此事告訴孤的時候,孤還不敢相信,但現在逃無可逃,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殿下,”山風太冷,曲長負不由掩袖輕咳幾聲,這才慢悠悠地說道,“您要取臣性命,何必數萬精兵。這般陣仗,令人惶恐。”
他身上一襲白衣在風中飛舞,衣袂飄飄如舉,日光流影倒映在身上,如同光陰浮動,姿儀若仙,風華難述。
即使在這樣窮途末路的狀況下,這人身上依舊有種致命的魅力。
齊徽移開目光,不再看他,淡漠道:“孤也不願如此。但你素來心性涼薄,行事毒辣,又怎配讓孤信任於你?”
這個人的才能他知道,性情他也知道,因此用了多年,卻也提防多年。
為君者該當如此,他隻是失望,對方這樣鞠躬儘瘁,終究與那些滿腹圖謀算計之人沒有半點不同。
想到這裡,他微微偏頭示意,身後兵將同時彎弓搭箭,密密麻麻的箭鋒對準了曲長負的方向。
“莫再掙紮了,看在過往情分,下馬就縛,孤可饒你不死,廢你經脈,囚入長華宮。”
他素來講究不留後患,但對待這個人,齊徽終究還是破例了一次。
既然對方不想當他的手下,那就以另外一種方式陪在他的身邊……也好。
“犯下如此大錯,竟隻廢去武功,甚至可讓臣在宮裡終老,殿下真是寬厚仁德。”
曲長負果然下馬,悠然歎道:“可惜,臣素來是個不識抬舉之人,所以殿下——再見了!”
齊徽一怔,卻見對方突然疾退兩步,隨即反身一躍,竟然跳入了身後的萬丈深淵!
他竟然決絕至此!
那個瞬間,本欲故作冷漠的心頭驟痛,齊徽想也不想地向前撲出,卻隻抓住了曲長負的半幅衣袖,就被隨後趕來的侍衛拉開。
與此同時,身後馬蹄聲響,有人高聲大喊“放下弓箭”,從後麵匆匆追至。
帶兵而來的人竟然是守在宮中的右相蘇玄,以及明明應該前往平叛的鎮威將軍謝九泉。
這一將一相脾氣不相投,素來相處的不太和睦,沒想到這次竟然聯袂而來,將士們驚詫之下,紛紛讓路停手。
謝九泉匆忙趕到齊徽跟前,疾聲道:“人呢?!”
他性情剛硬,手握重兵,剛剛得知此事便匆忙趕來,情急之下語氣冷厲,連禮數都顧不得了。
齊徽手裡握著曲長負的一片衣角,猶自恍惚,竟也未計較。
他心裡空茫茫的,漠然道:“畏罪自儘,從山崖上跳下去了。”
一語入耳,謝九泉隻覺得五雷轟頂,他身體微晃,隨即一把揪住齊徽的領子,不顧侍衛阻攔,怒聲道:
“你可知道,他送給敵軍的消息根本就是假的,目前叛亂已平,一切不過誤會!”
齊徽猛然抬頭:“你說什麼?!”
謝九泉嗓音嘶啞:“你冤枉他了!是你把他逼死的!”
整件事情竟然隻是誤會一場!
如果說方才有怨恨,有痛苦,也有遺憾,那麼此時,所有複雜的情緒都化為加倍的痛悔,尖刀一樣刺入心間。
手中半幅衣袖猶存,人卻已不在。
齊徽滿麵震驚,曲長負方才說的話,竟然一字未忘,清清楚楚地湧入腦海。
知道真相以後,原來他那慣常輕嘲涼薄的語氣,都是想解釋而不願出口的決絕。
對方明明一直在為自己出生入死,卻是自己疑他傷他,滿腹算計!
齊徽將衣袖按在臉上,幾難自持,痛悔之下,竟然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謝九泉捏緊了拳頭又鬆開,不再理會太子傷勢,霍然起身。
“將軍!”
“隨我下山去找他,我不信樂有瑕會就這樣死了。”
謝九泉冷聲道:“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無論付出多麼大的代價,我一定要找到他!”
他說是這樣說,但壁立千仞,這樣高的山崖,曆朝曆代從未聽說有人成功找到下去的方法,像那樣一躍而下,更是絕無可能生還。
人人心裡清楚,卻沒人敢上前相勸,謝九泉剛剛邁步,方才後至的大軍忽然異動,竟將所有人儘數圍在中間。
太子近衛高聲怒喝:“蘇相,你做什麼?”
從方才開始一直沒有作聲的右相蘇玄走上前來,神色溫雅一如往常,眼中卻隱隱有種瘋狂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