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你應該知道,我會效忠於你,全為他一人。”
“現在,他不在了。”蘇玄笑容涼薄,幽幽道,“那我看各位,就乾脆一塊陪葬吧。”
誰也沒想到挑起戰事的竟然會是他,嗬斥的、護駕的、報訊的……局麵亂做一團。
齊徽被人護著退後,手中持劍,心頭卻一片空茫。
朦朧中,他仿佛看到那個銀鞍白馬的男子朝著自己疾馳而來,那神態形容還是少年模樣,意氣風發,飛揚坦蕩。
人生若隻如初見。
初見一瞬心花無涯,終歸碧落黃泉兩茫茫。
胸口的劇痛將幻象打破,來人滿目仇恨,毫不留情地一劍刺向他,並非樂有瑕,而是聞訊趕來的璟王。
這一刻,那人徹底消失在世間的認知直擊心頭。
齊徽忽然大笑起來,在身邊護衛驚詫的目光下,他彎下腰去,笑出眼淚。
樂有瑕,樂有瑕。
如果還有來生,欠你的,我一定儘數奉還。
曲長負從斷崖躍下,頭頂的天空湛藍耀眼,日光傾城而下,今日天氣晴好。
颯颯的風聲從耳畔掠過,天與地之間的身影顯得飄忽而微渺,他看見雲層飛速流動,當頭的太陽迅速下墜,被地平線吞沒在一片金紅的夕色中。
前塵歲月如同指間的煙雲消散殆儘,緊接著失重感驟然傳來,曲長負整個人已經躺在了一處床榻之上。
身下墊著的絲絨軟毯暖融融的,兩幅銷金帳子垂在床前,伴著安息香的氣息,微微拂動。
他……重生了。
曲長負是當朝右相曲蕭的嫡長子,外祖父宋柏馬背上得功名,如今已是太師之位,位列三公之一。
他生母早逝,曲丞相續弦,又娶昌定王之女慶昌郡主為妻,可謂是顯赫騰達之家。
隻可惜他打出生便先天不足,體弱多病,曾被名醫斷言活不過二十。
幸運的是,他臨死之前接到一個輔佐本世界各位氣運之子的任務,隻要幫助他們走上應有的人生軌跡,曲長負就可以獲得一次重生的機會,並且延長壽命。
如今,任務完成。
曲長負坐起身來,稍一用力,便覺得一陣眩暈,倒先咳嗽了幾聲。
他一貫體弱,但這回身上的痛苦卻似乎比之前減輕了不少,看來這場交易已經成功。
床上這一點動靜,立刻就被守在旁邊的下人聽見了。
伺候的丫鬟猛地從腳踏處站起來,見曲長負竟然已經能起身,又驚又喜,連忙扶住他,將兩個鵝絨枕頭墊在曲長負的身後。
她顫聲道:“阿彌陀佛,不枉奴婢拜了好幾日的佛,少爺您終於醒了!”
曲長負還記得自己年少時這個貼身丫鬟名叫錦書,他被對方扶著靠在軟枕上,輕嘲道:“傻丫頭,你家少爺平日裡從不信佛,一出事就去求,佛祖煩還來不及,如何會管?”
錦書仍是十分激動,含淚道:“少爺不信,可奴婢是天天記著為您上香的,自然神佛保佑。”
“昨晚太師和宋家的兩位郎君也守了您整晚沒合眼,今早被宣入宮才舍得離開,他們都被您給嚇壞了。”
她說的是曲長負的外祖父宋太師和他兩位舅舅,曲長負便道:“那去給外爺和舅舅送個信說我醒了,叫他們放心。讓其他人進來伺候吧。”
守在外麵的下人聽到傳喚,手裡捧著藥碗、衣物以及盥洗用具魚貫而入,動作十分精心謹慎,連門都隻敢開一條縫,一進來就緊緊掩住,生怕曲長負著風。
打頭的侍從先將自己的手在香爐上熏了熏,這才向曲長負告罪,小心翼翼試了下他的額頭,然後鬆口氣道:“我的爺,您可算是退燒了!”
這人名叫劉元,是曲長負奶娘的兒子,從小伴他長大,十分忠心。
劉元說著揮了揮手,滿屋子的人圍著曲長負轉,伺候他洗漱穿衣,喝藥進食。
劉元見曲長負似是想下床,連忙拿了靴子蹲在床前,親手幫他穿上。
曲長負問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劉元道:“您睡了整整五天,今兒正好九月初八,璟王回朝,宮中夜宴,咱們府上的其他人都已經去了。”
曲長負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事了,現在應該是他十九歲的這一年,璟王靖千江北夷平亂得勝,班師回朝,為了給他接風洗塵,宮裡舉辦宴會。
上一世曲長負因病沒有參加這次的宮宴,但是璟王作為他曾經的任務目標之一,兩人打的交道著實不少。
劉元幫曲長負穿著靴子,隻覺得他仿佛又見瘦了,不覺心疼,又歎氣道:“少爺老是不愛惜自己,前幾日看早楓受涼鬨了這場病,宮宴上那女人肯定又會搬弄口舌了……”
曲長負因為多病,向來深居簡出,不怎麼見人,慶昌郡主這位繼母又素來把他當成眼中釘,在外麵自然也沒什麼好話。
通過她的努力,在京城傳言中,曲長負基本上就是個生活不能自理的二傻子形象,讓劉元非常憤怒。
曲長負倚在床邊歇了一會,任由劉元一邊嘮叨一邊伺候,等初醒的那種眩暈感褪下去了,他忽涼涼道:“劉元。”
劉元一激靈:“小的在。”
曲長負道:“話多。”
他說話時總是帶著一股淡淡的涼薄勁,劉元倒也不是很怕,訕笑著打了下自己的嘴。
曲長負隨手按著旁邊一名小廝的肩膀,借力從床邊站起身來,又道:“病日日都有,也不怎稀罕,早楓華燦,隻得一季,卻不可不賞。”
窗外夕陽西下,燦然晚霞落在他的眉心上,將蒼白的麵容映出明豔潔淨之色。
“我看今日風光亦好,你既然擔心有人胡言亂語,不若咱們也進宮去瞧瞧罷。”
這一遭大約能見到不少老朋友,有璟王,魏王,有謝將軍,還有……太子齊徽。
他化名樂有瑕,曾與這些人打了多年交道,如今,倒是已有些記不起他們少年時的模樣了。
令人懷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