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何皎皎(1 / 2)

曲長負走下長階,被風一吹,袍袖翻飛之間,真覺得有幾分寒意。

他這才意識到,原來剛才靖千江一直站在風口上,替他擋住了夜風。

他微微一哂,這人的性子倒是多年不變,死心眼一如既往。

方才靖千江與曲長負說話的時候,劉元擔憂這位看上去不太好接觸的王爺會對自家少爺不利,硬是頂著壓力守在不遠處。

他被兩人的對話弄得滿頭霧水,隻聽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曲長負剛才連皇上帶百官都給忽悠了,那狗壓根就不會抓刺客,它就是饞肉。

他家少爺輕易不出門,一出門就乾了件掉腦袋的事,還做的半點不慌,真是……

真是聰明勇敢沉得住氣。

劉元小心翼翼地問道:“少爺,您真把肉湯灑在刺客身上了啊?”

宋家是武將出身,族人世代身手高強,曲長負小時候也練過功夫,可以說天資極好,但身體徹底不行之後,就沒怎麼再動過刀劍了。

曲長負散漫道:“對啊。”

他說完這兩個字,臉色倏地一變,腳步頓住:“這是什麼東西?”

丞相府的下人一起衝他行禮,有個人小心翼翼地回話道:“少爺,這是馬車……”

曲長負道:“貨郎家中老母的馬車?”

劉元向來知道曲長負嘴毒,有點想笑。

此刻馬車之外明光耀耀,掛滿了各種樣式的燈籠,馬車之內香風陣陣,香包香爐香帕子堆滿了半邊座位,也怪不得曲長負的表情像是看見了鬼。

下人也很委屈,雖然這樣的馬車顯得不是很有品味,但也不是他們布置的:“少爺,這是方才您同璟王殿下說話的時候,二十幾位公子和小姐們送來的禮品,這燈是怕夜裡太黑,您看不見路,這裡還有補藥,是……”

曲長負波瀾不驚地打斷了對方:“收拾了。”

“啊?是、是。”

不管什麼寶貝,隻要少爺不喜歡,就不是好東西。丞相府的下人們忙先請曲長負坐上馬車暫等,一幫人手腳麻利地摘燈籠,整理雜物,又裡裡外外地熏了香。

半柱香之後,馬車恢複了清爽,車廂內繚繞著淡淡的檀香,曲長負靠在軟墊上,手裡捧著熱茶,身邊還有個小丫鬟半跪著幫他捶腿。

打量著重新清爽的車廂,他滿意地點了點頭,揮手讓小丫鬟去了後麵的馬車。

劉元騎著馬到車窗前,馬背上掛了好幾個包袱,同曲長負說:“少爺,明天奴才把這些東西送到慈幼局去,裡麵的孩子肯定喜歡。禮單已經列出,回去再讓管家酌情回禮吧?”

曲長負說了聲“可”,又道:“不回丞相府,去外祖父那裡。”

吩咐完了,他見劉元欲言又止,問道:“還有事?”

劉元搓了搓手,好奇道:“少爺,奴才還是不明白……您怎麼知道璟王那隻狗會順著肉湯味找過去?”

曲長負聽了他這問題,倒笑了笑,說道:“狗喜歡排骨,鷹喜歡蛇血,人喜歡權勢財物,這些不是常理麼?”

他說完之後,相府侍衛中也有個年輕人噗嗤一聲笑。

劉元回頭看看,滿頭霧水:“小伍,小端,你們又在笑什麼?”

曲長負卻不再理他,看一眼天空,施施然放下車簾,嘴裡還哼唱著,“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卻未伴人遲……1”

車輪慢悠悠地壓過青石板路,向著宋太師府的方向而去。

他在馬車上想著上輩子所知的宋家結局。

——就在一個月後,西羌起兵,宋太師掛帥出征,宋家滿門戰死沙場。

曲長負正是因為病中聽聞這個消息,才會當場咳血病發,要不是那個突然出現的任務給他重生和續命的機會,恐怕這遺憾永遠也隻能成為遺憾。

胸口隱隱作痛,身體還沒完全恢複,在宮宴上動武,還是有些冒失了。

曲長負低頭咳嗽幾聲,攤開自己的手,掌心空空如也,五指修長而蒼白。

他虛握一下,彎起唇角。

如今故事的開頭已然不同,後續自然也會改變,皇上給了兵部的差使,十分省心,不然他也要費一番心思將自己調入到軍營中去。

今日宮宴過後,京城中關於他的流言一定會換了全新的版本。

讚譽必然有之,但詆毀也一定不少,或許有人會說他並無真才實學,憑借媚上之語取巧上位。

沒關係,沒關係。

無論使用怎樣的手段,造成的後果,他都可以承擔。

隻要能夠反過來扼住命運的咽喉,不再是那個任人擺布、無力掙紮的弱者。

另一頭,盧延和慶昌郡主也正坐著馬車回府。

這一片達官貴人住得十分密集,昌定王府跟曲丞相府離得不遠,慶昌郡主滿腹懊惱,便與盧延同路坐在一輛馬車上敘話。

“姑母,您也彆把這事想的太嚴重。皇上這次給曲長負的差事在兵部,一看就也不怎麼上心。”

盧延安慰她道:“您想想他那個病秧子,見風都要咳嗽,能折騰出什麼花來?那幫老兵油子最會排擠人,完不成差事,丟人的還是他。”

慶昌郡主道:“我就是見不得他這個人在我麵前晃,老老實實在他院子養病不行嗎?!”

盧延也聽父親說過自己這位姑母的事,她從未嫁時便對曲相心懷愛慕,但曲蕭已經同宋太師的千金定了親,因此慶昌郡主後來也嫁給了安國公的小兒子。

誰想過了七八年,兩邊的配偶都因病去世,中間又經過一番輾轉,她這才如願以償,嫁進了丞相府。

慶昌郡主第一回成親並未誕下子嗣,嫁給曲蕭之後又生了一子,都要比曲長負小上許多。

慶昌郡主連曲蕭之前的妾侍都遣散一空,自覺一家三口和美安樂,可想而知,曲長負身為名正言順的嫡長子,對於她來說有多麼的礙眼。

其實身為男子,盧延對此是頗有些不以為然的。

反正他要討老婆肯定不會要姑母這樣的潑辣貨,但是自家人利益相通,總得向著。

他正要說話,忽然一停,警覺道:“什麼聲音?”

盧延話音剛落,外麵的車夫和侍從已經驚叫起來,緊接著嘶啦一聲,車頂已經破了,竟是兩隻巨大的老鷹一先一後,當頭撲了進來!

這鷹羽毛上帶著一股腥氣,爪子和喙都很鋒利,慶昌郡主掐住盧延的胳膊,驚聲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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