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延厲聲嗬斥,侍衛們紛紛湧上,但馬車空間狹窄,一時亂作一團,馬車竟然翻倒。
有人情急之下將馬車的車壁砍破,這時老鷹卻從地上撿起了一條死蛇,拍拍翅膀飛走了。
盧延摔的趴在地上,一個翻身利落跳出馬車。
他還算好些,慶昌郡主被人扶出來的時候,卻已經釵發散亂,頭發上甚至還掛著幾片羽毛。
她氣急敗壞地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條路上來往的都是達官貴人,這回臉麵可丟大了!
車廂被人從馬匹上拆了下來,破破爛爛地放在路邊,盧延看了一眼車頂,厲聲喝問道:“誰把死蛇放在馬車頂上的?”
這附近有恭王的一處私宅,他平時最愛捉未經馴化的海東青來親自訓練,剛剛明顯是馬車頂上的死蛇將那些破鳥給招來了!
偏生恭王是當今皇上的叔父,根本惹不起,這個啞巴虧他們不吃也得吃。
這一招真他娘的缺德!
他嗬斥過後,隻感覺自己的雙手一陣疼痛,低頭一看,原來是方才摔倒之時蹭破了掌心。
曲長負方才的話突然間回響在耳畔——“盧世子,若我配,你便學狗在地麵爬上一圈如何?”
“曲長負!”盧延猝然怒喝道,“是他!”
正暴跳如雷之間,隻聽不遠處的路上馬蹄聲響,一個聲音帶笑道:
“喲,這不是盧世子嘛?盧世子您好,今兒興致不錯,開場在這街頭唱大戲呢?”
說話的人是個騎在馬背上的年輕男子,身穿一身玄色實地紗褂,麵容英挺俊朗,正居高臨下地向他斜睨過來,臉上是明明白白地嘲諷。
宋太師之孫,現任從四品威遠將軍,宋繹,亦是曲長負的表哥。
盧延沒好氣地說:“大概是在我姑母府上沾了晦氣,馬車壞了,讓宋將軍見笑。”
宋繹“哈哈”笑了兩聲,笑完之後,臉色瞬變,刷刷刷三鞭子,劈頭抽到了盧延的身上。
盧延猝不及防,捂住臉上的血痕怒道:“宋四,你瘋了是不是!當街毆打王府世子,你不怕被彈劾嗎?!”
昌定王府和宋家的護衛們劍拔弩張地相對,宋繹提起韁繩,馬蹄高高揚起,踏碎了昌定王府本來就破爛的馬車。
“彈劾?哼,本將軍還要參你口出惡言,詆毀朝廷命官呢!”
他的眼神陰沉,冷冰冰地說:“我警告你們姓盧的,若是再敢跟我表弟過不去,我拚著挨罰,見你一次,揍你一次,誰先死,誰算完!”
說完之後,宋繹也不管盧延是什麼反應,又衝著慶昌郡主冷笑一聲,提韁道:“走!”
一行人從他們身邊呼嘯而過。
其實宋繹心裡也知道,自己今日的行為確實有些囂張,可他就是想讓盧家的人當街沒麵子,省得他們覺得曲長負沒娘好欺負。
他記得曲長負小時候是很愛笑的,有回在太師府的院子裡搖搖晃晃地學走路,結果不小心撞到了自己的腿上,摔了一跤。
宋繹當時被嚇了一跳,可這孩子傻呼呼地坐在地上,也沒哭鬨,反倒笑著仰起頭,奶聲奶氣地叫他“四表兄”。
他看起來那麼小,穿了一身紅色的小襖,上麵繡著金色的福字,有點偏瘦,但是小臉白白嫩嫩的,可愛的要命。
自己便彎下腰,笨拙地將他抱了起來。
而到了曲長負十一歲那年,上堯之亂發生,他與家人失散,十三歲才被找回來,從那以後,性情便冷淡了許多。
這一直是宋繹的心病,他到現在也不清楚那兩年間具體發生了什麼事。
今日聽聞表弟竟主動去參加宮宴了,宋繹原本欣喜異常,但緊接著便得知盧延出口傷人之事,他實在沒忍住脾氣,抽了姓盧的幾鞭子,倒也爽快。
他在前麵的巷子口下了馬,把韁繩甩給侍從,腳步輕快地向著宋太師府走去,正見到府門口的石獅子邊上站著兩個人。
左側那位穿著藍衣的青年轉頭看過來,宋繹見到他的麵孔,倏地一怔。
他脫口道:“蘭台?”
“蘭台”是曲長負的字,取“蘭台之才,寓情多思”之意,正與他的名字相對。
宋繹剛還惦記著明天去看他,沒想到轉眼就看見人站在了自家門口,驚喜實在來的太突然。
曲長負笑了一下:“四表兄。”
宋繹三步並作兩步跑到他跟前,一把握住曲長負的胳膊,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聲音裡的喜悅幾乎遮掩不住:
“這可真是貴客,難得我們家表少爺肯出門走親戚了!外麵風涼,在這裡站著做什麼?快跟哥進去。”
他看見丞相府的馬車和隨從也都在不遠處等著,曲長負麵前這人卻是個書生打扮的青年,衣裳敝舊,看起來有點寒酸。
他身後背著一個書箱,也不知道是來做什麼的,長相倒是頗為溫潤清朗,令人見而忘俗。
“這位是?”
曲長負輕描淡寫地說:“一個窮酸書生罷了,剛剛落第,想來找小舅毛遂自薦,實在不自量力。”
他將自己手中那本冊子掂了掂,涼涼道:“法令新舊相陳,重小節猶過,小有不如既輒行退難,何解?不礙刑名者,以賄賂放行,何解?此書無用,拿回去罷!”
曲長負措辭毫不留情,說完之後隨手將那本冊子一甩,扔到了宋府前麵空曠的街道上,可以說輕鄙之極。
那書生的目光從頭到尾隻盯著曲長負的臉,竟似脾氣極好,就連這樣都不氣惱,反說了句:“您說的是。”
宋繹簡直都有點同情他了,但既然曲長負看起來不太待見這人,他便也沒說什麼,要帶著曲長負進府。
書生去撿自己被扔掉的書冊,借著這個姿勢,悄悄側頭,看向曲長負離去的方向。
他覺得自己的心臟跳得飛快,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
終於、終於又見到他了。
他還是這樣表麵刻薄,但蘇玄知道,自己回到破舊的家中,便會發現床底下藏著一匣金。
他上輩子用了很久才體會到對方冰冷背後的好意,並沉迷於那如履薄冰一般的溫柔。
這個人啊,即名長負,何必多情?
蘇玄沒有像上一世那般將書冊撕的粉碎,而是藏進了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