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江一明月(2 / 2)

這個結果並不意外,靖千江對於自己的直覺還是頗為篤定的。

即便是樂有瑕剛死的時候,他無數次思量抗拒著不想接受這個現實,可也從來沒把任何一個人錯認成對方。

對於這個人,世上再沒有哪個相似,可以替代萬一。

調查曲長負的過往經曆,對比畫像,與其說是想進一步確認對方的身份,倒不如說,他是想知道,為什麼這一世他們的相遇跟上輩子不同了。

過去不再一樣,那麼是否也可以改變結局?

璟王府侍衛又稟報了另一件事:“屬下已經按照您的吩咐,在義莊中尋得了一具同那位樂公子相貌相近的屍體,其死因、身份、親人都已經安排妥當。隻等太子府的人發現。”

靖千江唇角上揚,神情卻極冷:“很好。”

他要讓齊徽親眼看到,樂有瑕已死,上輩子多少痛苦悔恨已經足夠了,這一世,他也不會再給齊徽傷害對方的機會。

靖千江輕輕舒了口氣,對著前來報信的侍衛道:“你也辛苦了,回吧。”

那侍衛忙道:“殿下可是還要在這裡守夜?屬下替您!”

靖千江道:“本王若是要你替,費勁來這裡做什麼?遛彎麼?”

侍衛:“……是屬下多言了,屬下告退。”

靖千江揮了揮手。

他不知道這中間發生了什麼,為何事情的發展會同前世的記憶產生分歧,但最重要的,是人還是那個人。

尋常高床軟枕,比不過他身邊明月草木秋風。

他在外麵守著,看月影一點點移至中天,也了無睡意,這時忽聽到帳篷裡傳來了幾聲咳嗽,緊接著又有衣衫窸窣摩擦的聲音。

靖千江眉心微擰,站起身來略遲疑了一下,進了帳篷,見曲長負披著件外衣,正咳的從榻上坐起身來。

靖千江每回聽他咳嗽都覺得揪心,忙倒了杯水走到床前:“來,喝點水。”

曲長負就著他的手喝了兩口水,順過氣來,這才仿佛剛剛認出身邊的人是哪一個:“易皎?”

“是。”

靖千江道:“我在外麵守夜,聽到大人似是驚醒,便進來瞧一瞧情況。大人身體不適麼?”

曲長負按著額角,說道:“不妨事。”

靖千江柔聲道:“大人且歇著,若是頭疼的話,我幫您按一按罷。”

曲長負鬆鬆披著件外袍半倚在床頭,他大概此時仍在半夢半醒的狀態中,手撐著頭,眼睫微垂,眉心微微蹙起。

過了片刻之後,方“嗯”了一聲。

在這個沒有掌燈的帳篷之中,他瑩白的膚色細膩如同玉瓷,又好像下一秒就要融化掉的月光與白雪。

靖千江本把手都抬起來了,忽然覺得緊張,停了停,才把手指按在他的太陽穴上,輕輕揉了一下。

那是真實的體溫,真實的接觸,不是無數次出現在夢中的幻影。

心中的所有患得患失,忐忑憂慮,仿佛都順著這一個動作落到了實處。

他覺得喉嚨有些發緊,清清嗓子問道:“這個力道可是有些輕了?”

曲長負抬頭仔仔細細地看了他一眼,說:“正好。”

靖千江便替他揉著太陽穴,他原本應該對曲長負這幅麵容並不熟悉,但對方矜貴又冷淡的模樣,卻又正是無數次在心中翻攪著的記憶。

兩張麵孔逐漸融合,無論哪一個他,都是他。

曲長負的身體一向不大好,也素來都是精心養著,受人嗬護。

唯獨那一日,自己因事離京,他卻獨自縱馬衝出重圍,受千夫所指,跳下懸崖,死的連全屍都找不到……

當匆匆折返,在路上聽聞噩耗的時候,仿佛整顆心都被一隻大手握住,攥緊,然後再絞成血肉模糊的形狀。

曲長負一向孤傲,他怎能忍受被一心協助的人這樣冤枉?

靖千江曾無數次地想過,那懸崖那樣高,上麵的風又那樣冷,他摔下去,一定會很疼的。

他們之間相識的時間長,好好相處的機會卻並不多。對於曲長負,他還有很多話沒有說,很多事沒有做。

可是一切的憧憬開始之前,他想要照顧守護的這個人,卻在他離開的時候,死的那樣慘。

不知不覺便走了神,靖千江的手指不小心勾到了曲長負的一縷發絲。

柔滑而又微癢的觸感從指間擦過,他的動作一停,低低道:“抱歉。”

這兩個字沒有得到回應,靖千江垂眸一看,發現曲長負倚在床頭,竟然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

他本來不是能夠這樣輕易入睡的人,但大概睡前喝了藥,又確實已經非常困倦,此時眉目舒展,睡容恬靜,微敞的衣領處露出兩道深刻的鎖骨。

靖千江立在床前,有那麼片刻間分不清虛幻和現實。

他想摸摸對方的臉,又或是抱著曲長負哭上一場。

但他終究什麼也沒做,隻是抬手扶住對方的肩膀,輕輕將他放平在床上,把被子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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