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爾霜刃揮(2 / 2)

齊瞻皺起眉頭,揚聲道:“怎麼回事?”

盧延趁機喘了口氣,默默退到一邊。

曲府的管家跑了進來,稟報道:“幾位殿下,東宮衛尉李吉李大人求見,說是……抓住刺客了。”

刺客?

盧延剛剛放下去的心臟又提起來,快速地跟盧洋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都是滿臉驚疑慌亂。

他們在曲家裡麵安排的刺客遲遲沒有露麵,反倒是去外麵搜查的東宮衛尉那邊有了消息,他抓住的是哪門子的刺客?

聽到稟報,齊徽這才依依不舍地將目光從曲長負身上移開,說道:“讓他進來吧。”

李吉匆匆入內行禮,身後的手下還押著一個人。

——那人身上,穿著昌定王府護衛的衣服。

李吉向著齊徽稟道:“臣方才在魏王殿下遇刺的地點附近搜查,果然在一處牆根下麵,發現地上出現了點滴血跡,順著一路排查,便在昌定王府的隨行車隊之中,發現了此人。”

他示意自己身後的人將一個托盤端來,上麵有一柄染血的匕首,兩封書信,一瓶鶴頂紅。

“這些都是從此人身上翻出來的,這匕首的鋒刃與魏王殿下的傷口應是吻合,還請您過目。”

托盤被奉至幾人麵前,齊瞻看了一眼便肯定道:“這柄匕首便是當時刺客所持。”

他噙了一絲陰冷的笑意,眼睛微微眯起,看向盧延:“遇刺之時,本王在刀柄上彈了一下,上麵留有指痕。”

李吉道:“殿下容稟,除此之外,臣還發現,此人的真實身份是京郊大營中的一位緹騎,前幾日晚間試圖焚燒軍囤被抓,但連夜逃竄,不知所蹤,卻未料竟出現在此處刺殺魏王。那兩封信……”

他示意托盤當中的信件:“內容正是講了此人受到昌定王世子盧延指使,欲隱沒倒賣軍餉之證據,才會如此行事。至於為何刺殺魏王殿下,尚且不知。”

此言一出,眾皆嘩然。

誰也沒想到好端端地前來吃一頓飯,竟然還能看著這麼一場大戲,除了三位王爺跟相府公子不為人知的恩怨情仇之外,更有要案牽扯。

曲長負挑起眉來。

這名刺客是他安排的,原本打算先利用對方在軍營縱火的身份,把刺殺案和倒賣軍糧案聯係起來,至於盧家,可以在後續審問中安排更多證據。

沒想到靖千江人未離開,東西都已經塞到刺客懷裡了,動作可真是夠快的。

盧延聽聞此言,終於意識到曲長負一定早料到了他們的計劃,自己被反過來算計了。

他麵容有一瞬間的失色,隨即故作鎮定道:“事情怎會如此巧合?倒賣軍糧一案剛剛查出一些端倪,魏王殿下就遇刺了,前後不到一個時辰,這事又被栽到了昌定王府的頭上。簡直是荒謬。李大人隻管繼續查下去罷,左右盧家身正不怕影子斜。”

他話說的硬氣,實際上隱在袖子裡的手已經微微顫抖。

盧延說話的時候有意看著曲長負,仿佛在暗示什麼。

曲長負聽了這話,長眸微睞,悠悠地說道:“盧世子此言甚是。不過那晚在軍營中縱火的人共有七位,皆已經被活捉,而且分彆關押。”

他很淡地笑了一下:“一個人能撒謊,總不能七個都一起汙蔑盧家。隻消將他們分開審問,相信一定能查出幕後指使者。”

這一招可謂直擊痛點,盧延再也無法保持平靜,一手指著曲長負,怒叱道:“你簡直是血口噴人。這一切分明是你預先布置好的,不然怎會……”

齊徽喝道:“夠了!”

打斷盧延之後,他悄悄看了曲長負一眼,說道:“此事牽涉重大,交由刑部和大理寺共同處理。盧世子,盧大公子,盧四公子,去走一趟罷。”

他一發話,盧家人就什麼都不說了。

畢竟昌定王妃是太子的親姨母,盧延等人都認為他畢竟會為盧家做保,另有安排,因而反倒放心。

曲長負保持著唇邊淺淺的弧度,瞧著盧家一乾人被東宮衛押送出府,神情悠閒的仿佛閒庭觀花。

世上可有任何人或事,能夠讓他動容?

齊瞻也不是盞省油的燈,此時他已經隱約猜到,今天這場刺殺怕是原本由盧家設計,用來栽贓曲長負,結果被對方反過來擺了一道。

他竟然能想到趁機將兩案合並,這份心機實在深沉。

他打量著曲長負,原本是想從對方的神情中找到端倪,卻發現自己竟然舍不得再移開目光。

原本的注意,是因為容貌,因為齊徽與靖千江都對此人另眼相看,所以產生興趣,才不斷撩撥,想要發現他的破綻。

而現在,齊瞻意識到,自己心動了。

這種手握大局的篤定,高高在上的輕蔑,談笑之間解決一切的從容……是最能引起人傾慕的特質。

他想起自己那些妾侍和男寵,忽覺乏味。

柔順嬌弱雖然動人,但耀眼而明亮的存在,才是每一個人都想要追求和擁有的吧。

*

宴會本來便已經到了尾聲,此時也無法再進行下去了,曲長負向眾位賓客致歉之後,一一將人送走。

按理說應該等太子先行,但是齊徽隻說還有事,非但沒有離開,甚至還默默坐到一邊,耐心等著曲長負送客。

冷峻威嚴的太子,何曾有過這樣的耐心?

他的表現,更加讓人不禁對方才三王齊聚的事生出各種各樣的揣測來。

齊徽瞧著曲長負的舉止言談,卻覺得自己的心正一點點沉下去。

要是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麼,那可就太愚鈍了。

之前對樂有瑕遍尋不得,正是因為他先入為主,認為所有的事情都理當是上一世的重複,按照這個線索來找人,自然一無所獲。

可直到此時,齊徽才清晰地意識到,不光是他,所有人……所有人都重生了。

過去犯下的那些錯誤,兩人之間的裂隙,終究已經存在於歲月的長河之中,再也不能抹去。

將客人們送走,曲長負轉身回頭,看見齊徽的時候還怔了怔,奇道:“殿下還未離開?”

齊徽道:“孤……我有話想同你說。”

他閉了閉眼睛,輕輕吐出那個稱呼:“有瑕。”

曲長負臉色不變:“我說你怎麼會沒事摸到我房裡麵去,原來知道了我的身份。是璟王殿下在你跟前說漏了嘴,還是你瞧見了我府上的楓葉陣?”

他想了想,說道:“璟王不是那麼沒心眼的人,你能猜到我的身份,多半跟謝將軍有關係。”

齊徽道:“他們都知道你的身份,隻瞞著我,是嗎?”

曲長負淡淡道:“人家知道也是自個猜出來的,殿下自己沒上心,在這泛什麼酸。”

說完之後,他也有點不耐煩,便道:“若殿下隻是來確認我的身份,那我直說,我是樂有瑕,真名曲長負,這輩子重生回來,過得不錯。”

說完之後,曲長負草草一拱手:“時候不早,我走了,您也早點回去罷。”

很久沒有人用這種語氣跟齊徽說話了。

讓他懷念,可又讓他心痛。

過去曲長負刻薄是刻薄,但卻從未這樣,說不了幾句話就拒他於千裡之外,擺明了這一世絲毫不願再跟他有牽扯。

曲長負要走,卻被齊徽一把抓住。

他低頭看看,輕聲地咳嗽一下:“我這條胳膊今天已經是被第二個人用力拉扯了,殿下,請記得臣體弱多病,不禁折騰。”

明知道對方故意這樣說,齊徽的心還是疼痛起來,輕輕鬆開曲長負的手臂。

他低聲道:“你恨我。”

曲長負道:“那倒沒有,一切都是我自己選擇,隨便埋怨彆人未免無能。我隻是覺得認識你,我挺虧的。”

他袖手而歎:“殿下,你知道,我是一個很有上進心的人。輔佐你雖然有自己的目的,但人往高處走。結果呢,你看看,從丞相的兒子,到白衣謀士,到被人猜忌的叛徒,到私自潛逃的犯人……”

“當時你親自率兵追我,我再不尋死,怕是要進宮當太監去了。”

齊徽道:“……我沒想讓你當太監。”

曲長負語氣淡漠:“但也沒打算讓我升官發財,一展抱負。在你心中,鷹隼隻能折斷翅膀,放在掌心賞玩——我早就說過了,來你身邊,總要圖點利益,不給好處,我跟著你做什麼。”

兩世來,他沒變的,就是說話不好聽,但句句讓人無法反駁。

以前的自己,覺得他涼薄,覺得他不近人情,總是疑神疑鬼。

而今才發現,曲長負少年喪母,父親是圓滑自私,一心隻有公事的曲蕭,繼母慶昌跋扈刻薄,外祖宋家對他雖然關愛,卻滿門戰死沙場。

他的日子,一定不好過。

要多少次的背叛與心傷,才會養成這樣一幅個性?

又要多大的決心與努力,才能在這樣的身體狀況之下,依舊文武兼備,謀略出眾,一身風采令人為之傾倒。

可他這樣熱切地想要往上走,想要過得好,來到東宮,卻又被自己給辜負了。

心如刀絞,後悔又自責。

齊徽有生以來頭一次這樣低聲下氣:“抱歉,是我不好,我……已經在改了。”

他看著曲長負,每個字都說的很艱難:“你,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有什麼事要做,我都會幫你。”

曲長負道:“盧家,你保嗎?”

齊徽默了默:“昌定王妃是我姨母,我母妃她……你要做到什麼程度?”

曲長負道:“盧家倒賣軍糧,上一世宋太師的覆滅與此直接相關。我想如何,你說呢?”

齊徽沒說話。

這件事對他確實為難。

正如驪妃所說,昌定王府不光是他的親戚,更是太子派係的重要助力之一,輕易割舍不得。

而且盧家遭難,他如果不管,也未免會寒了其他臣屬的心。

曲長負也沒生氣,揚眉一笑道:“你知道上一世我為什麼最終選擇跟你合作嗎?因為我很喜歡你的性情。”

“你不是個好東西,我也不是,這樣互相利用起來,誰也不用覺得良心不安。我不會用人情關係來要挾彆人做事,但可以要挾你。”

他慢悠悠地說:“總之誰幫了盧家,就是在跟我作對。太子殿下,你曾經傷了我的心啊,就不知道這一世,你是否還會再令長負失望。”

齊徽心頭如遭重擊。

兩人相對而立,但話已說儘,人也不該再留。

曲長負提步離開,擦肩而過的時候,輕輕在齊徽的肩膀上拍了拍,眼中笑意如同冰底波光璀璨的暗流。

他的淺語在耳畔低低響起,動搖心底波瀾:“齊徽,你說想重新開始,放開過往,但以往我們經曆過的那些風雨,你——真忍心忘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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