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長負沒再搭理兩個小的, 眼見曲言也不在府中,想了想,吩咐備馬車, 去昌定王府。
他從來說什麼是什麼, 相府的人勸不住也不敢違背, 但昌定王府的人見到這位祖宗居然上門了,都驚的幾乎抄家夥把相府的馬車給圍起來。
這位曲公子實在是囂張的可以。
盧家變成現在這幅樣子, 可以說都是拜他所賜,慶昌郡主這會說不定正坐在裡麵罵他呢, 他倒是大搖大擺地上門來了。
這到底是想被人家打死, 還是想把人家氣死?
曲長負坐在馬車上, 挑開簾子,饒有興致地看了看王府護衛們如臨大敵的臉,這才說道:“彆怕, 通報去吧。”
王府的管家都迎出來了, 上前乾巴巴地說道:“對不住,曲大人,我家王爺今日身體不適, 不見外客。”
曲長負眉頭挑了挑,似笑非笑:“是麼, 那可巧了, 我每天都身體不適。正好交流心得。”
遇上他,管家簡直想要苦笑, 正在這時,身後卻聽有人高聲說道:“吵鬨什麼呢!”
出來的是昌定王目前唯一一個沒死沒傷的兒子,名叫盧引。
他顯然已經知道來的人是曲長負了,麵若寒霜, 說道:“曲大人,你可真敢上門。不怕就此出不來,就請進罷。”
小端躬身掀開簾子,曲長負被他扶著下了車,微笑道:“三公子客氣了,請。”
慶昌郡主正在裡麵跟昌定王妃說話,聽說曲長負竟然來了,也跟著昌定王等人一塊到了前廳。
這一大家子都對著曲長負神色不善,曲長負卻十分自在,客客氣氣地說道:“聽說盧世子的腿受傷了,長負便來探望。這可真是飛來橫禍,可惜當時我跟他距離太遠,未能相救,唉……不知可嚴重麼?”
昌定王妃聽他還敢提到愛子,忍無可忍,怒道:“還不是拜你所賜?少來這裡假惺惺!”
曲長負一提衣擺,自己在客座上坐下了。
而後他這才抬眼笑了笑:“王妃這話說的。你既然知道我有這個本事,又為何要繼續得罪於我呢?”
昌定王妃惱怒中又有幾分發怵,慶昌郡主霍然起身,指著他怒道:“你——”
曲長負挑眉:“我?”
“好了。”昌定王深吸口氣,打斷了兩人之間的交鋒。
他麵色冷冷,向著曲長負問道:“你到底想怎麼樣?直言吧!”
曲長負歎息道:“王爺,不是我想怎麼樣,是您不給長負活路啊。”
他似笑非笑:“我原本不想對付你們,既然居於廟堂之高,那麼一心所盼自然是家國無恙,百姓安樂,可令郎不依不饒死咬著我不放,我也隻能自保,實在是出於無奈。”
昌定王嘴角抽搐,要不是場合和對象都不對,他幾乎想說一句“你真幽默”。
這種柔柔弱弱的台本子,一點也不適合麵前這個假柔弱的缺德小子來念!
他冷笑一聲:“曲長負,你今日既然有膽子來,咱們就明人不說暗話。彆說那些保家衛國一類冠冕堂皇的理由了,你如此費儘心機,到底想要什麼?直言吧!”
曲長負一笑,自言自語般地歎息道:“有些時候,我偶爾也想說幾句實話,但總是沒人願意聽,願意信。”
他啜了口茶,對昌定王說:“時至今日,王爺還是滿腦子想著是誰要害你,誰做圈套圈你,但你彆當真半點不覺得以黴糧替換軍餉,是件大錯特錯之事嗎?戰場上將士的亡魂,可都看著你昌定王府呢。”
昌定王聽他提到將士亡魂,總算想起,宋太師出征,那些以次充好的軍糧,是要送往前線給他們來吃的。
但是至於這麼嚴重嗎?現在那些將士們不也好好的什麼事都沒有?
昌定王道:“你懷疑我們是故意換了黴變的糧食送上前線,想要謀害宋家?”
他隻覺得匪夷所思:“難道本王瘋了不成,這等國之大事,宋家兵敗,龍顏必定大怒,對昌定王府又有什麼好處?不過是想法子賺一些銀錢罷了,這朝中上下,包括你父親曲言,又有幾個是乾淨的?”
曲長負道:“那你為何又想到以此種方法換取銀兩?你的下家是誰,運送糧食的又是誰?”
昌定王半晌默然。
曲長負這人問話很毒,之前盧洋被查,調查的重點都在他們偷換糧草的過程,以及數額和勾結官員上麵,卻從來沒有人在意過這個主意“如何想到”。
若不是今日一敗塗地,落在曲長負手上徹底翻不了身了,這等事情,他也絕對不會跟對方交代。
曲長負見他不語,便慢悠悠地笑道:“王爺,冤有頭債有主,你把什麼都交代清楚了,該是誰的賬,我找誰算去,若不然,我隻能拽著昌定王府不放了。”
昌定王閉目,長長吐出一口氣。頹然道:“想不到本王竟然栽在你這麼個毛頭小子手裡……也罷。”
據他告訴曲長負的消息,是出了京城之後西行,於惠陽與周湘兩地的交界處,有一座三門山,山中設了一處寨子。
幾年前盧洋剛剛在戶部上任,一次因為公差路過此地,被寨中的山賊抓了去。
對方本欲殺他,得知盧洋的身份之後,卻沒有下手,反而詢問他能不能弄來大量的糧食供應。
盧洋一開始為了保命才答應,而後發現此舉竟然能牟取暴利,逐漸的,整個盧家便都脫不開手了。
曲長負道:“唔,所以大公子也死的不冤嘛。我應該說一句活該嗎?”
他這句話說出來,立刻招來了其他人憤怒的目光,可曲長負不在意,他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曲長負一提衣擺站起身來,眼瞼微垂,微笑道:“告辭。”
*
慶昌郡主今日回到王府,原本是因為在外麵憋了一肚子的氣,想要回家抱怨一番,放鬆心情。
結果被曲長負這麼一攪和,天色已晚,她心裡亂糟糟的,也沒了這份心思,於是同樣表示要回相府。
昌定王警告道:“你回去之後,千萬莫要再招惹曲長負,凡事都避著他一些。這個人咱們惹不起。”
慶昌郡主皺眉道:“我知道了!”
話是這麼說,出門的時候看見曲長負正要上馬車,她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算你狠,這麼多年下來本郡主真是看走了眼!”
曲長負道:“可惜,現在發現也已經晚了。郡主若是有心,當初我臥病不起的時候,便該送碗下了毒的湯藥,也不至於再有今日之患。”
慶昌郡主冷笑道:“你少在這裡陰陽怪氣,本郡主是什麼人?我討厭誰便是討厭,喜歡誰便是喜歡,我確實盼著你死,可也用不著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做些陰私之事。”
曲長負道:“郡主真乃女中丈夫也。但你討厭我,無非是因為嫉妒我的生母,這又是何必呢?”
“娶你的,同你過日子的,喜歡或不喜歡你的,全都是父親,你要做什麼,好歹衝著你的目標去,死盯著一個去世的人不放,有什麼意思?”
慶昌郡主一怔,曲長負已經走了。
*
曲長負上了馬車,閉目養神,片刻之後,又有人挑了簾子上來,將一襲薄毯蓋在曲長負身上,然後坐在他的對麵。
馬車悠悠行駛起來。
曲長負眼睛都沒睜,問道:“昌定王府的事情,你如何看?”
坐在他對麵的,正是扮做易皎模樣的靖千江。
他雖然是一身隨從服飾,但神態安然,舒適倚坐在這駕華貴的馬車上,亦顯得從容優雅。
靖千江道:“我是覺得有兩個疑點。第一是太巧了,那些山賊怎麼就剛好在缺糧食的時候去劫到了盧洋這麼一個戶部官員?第二是這夥山賊要那麼多糧食做什麼用,自己吃,還是再倒一次手賣出去?”
曲長負道:“哎呀,不愧是璟王殿下,果然真知灼見。很對!”
靖千江本來都把那日酒醉之事給忘的差不多了,但曲長負這兩個字完全是模仿著他的腔調來的,頓時好像有幾個模糊的片段閃過腦海。
靖千江忍不住笑了,躬身抬手,衝著曲長負深深一抱拳:“看來我果然不適合喝酒,曲公子大人有大量,還是原諒在下這一次吧!”
曲長負道:“左右我也是不敢叫你喝了。璟王殿下發起酒瘋來,真正是恐怖極了。”
靖千江一笑,又問他:“你接下來打算去那處山寨看一看嗎?現在怕是有很多人都盯在你身上,不容易脫身。”
曲長負點了點頭。
確實,他現在是京城中的風雲人物,一舉一動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關注,隻怕要辦私事,前腳離京,接著行程就傳出去了。
曲長負沉吟了一下,突然說道:“前幾日,惠陽府闖入了一大波因戰亂而來的饑民,造成動亂。襄遠知縣蘇玄非但沒有驅逐這些饑民,反而違背上令,開倉放糧。”
靖千江聽到這裡,已經隱隱猜到他想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