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裕帝笑了一聲,說道:“你這孩子倒是心胸開闊,和你父親很像。”
靖千江心想我這可不是心胸開闊,我隻不過沒把你當成真正的親人罷了,犯得上跟你生氣麼,晦氣。
不過他就算再杠,還不至於傻了,這句本能的回嘴在心裡一過,並未說出來。
隆裕帝向來疼愛齊瞻,但也確實從來不想讓他有爭奪皇位之念,今日瞧見了這個兒子的另一麵,心中著實煩惱。
他同靖千江說笑這一句,想到這裡,又不免一歎,說道:“連你都是這樣。人在高位,這天下間豈不是再無可以信任之人?”
靖千江順口道:“有啊。”
隆裕帝看他一眼,靖千江道:“就一個人,他說什麼臣都相信。人生在世,要是對什麼人都好,都相信,那這好就不稀罕了,但也不能對誰都不好,總得有這麼一個人。”
尋常人家的父親,由兒女陪著散步說笑,本來也是平常事。
但到了皇家,像靖千江在他麵前這樣無拘束的態度閒話家常,對於隆裕帝來說,倒真是少有的體驗。
他起了幾分興趣,問靖千江:“是你的心上人?”
靖千江直率地說:“是。”
隆裕帝道:“前一陣子朕說要給太子選妃,被他推了,倒是疏忽了你。你也到了該成親的年紀,喜歡的是哪家閨秀?若是身份合適,朕可以為你賜婚。”
靖千江道:“臣喜歡的不是閨秀,是……”
隆裕帝道:“為何吞吞吐吐?身份不好說麼?”
靖千江猶豫了一下:“不。他出身名門,才貌雙全,原本也沒什麼不好說的,隻是臣自幼在鄉野中長大,性子急,愛闖禍,怕哪日連累了他,引得人恨屋及烏,還是先不同陛下講了。”
自己現在的能力,尚不足以跟皇帝抗衡,萬一哪天隆裕帝一個興起,又懷疑他造反什麼的,拿曲長負的性命來要挾,難免會將曲長負置於險地。
隆裕帝瞥他一眼:“你這理由倒是新鮮,怎麼,怕朕為難她?”
靖千江靈機一動,順勢笑道:“喜歡一個人,自然會容易患得患失,處處掛心。臣今日也算受了委屈,能不能像陛下討個恩典,請您賜一塊免死金牌下來,讓臣送他。”
隆裕帝道:“放肆,你當金牌是讓你送人的玩意?”
靖千江道:“那便當臣沒說過罷。”
隆裕帝冷哼一聲,說道:“朕可以賞你一道空白詔書,讓你有一次的機會可為一人免死。自個好好留著罷。”
這聽起來似乎也不錯,靖千江真心實意地跪下來謝了恩。
如果可以,靖千江希望曲長負一輩子都用不上這道詔書,但能多一重保障,總是要安心些。
以曲長負的籌謀和智計,隆裕帝會對他不利的可能性很小。
靖千江這一招主要是防著萬一哪日朝堂生變,他人掌權,倉促之間,這份詔書便是最有用的防身利器。
至此,這一場風波總算消弭下去。
其實平心而論,齊瞻這次的計謀一箭雙雕,用的不可謂不毒辣高明,可惜在這一世曲長負的一係列打擊之下,他未免失之急躁。
再加上靖千江和齊徽在平時不和睦,在關鍵時刻卻不糊塗,他們沒像齊瞻期待的那樣被憤怒衝昏了頭腦,互相爭執起來。
因而他最終非但自食惡果,還讓靖千江和齊徽收獲了皇上的歉疚和同情。
這一點看似不是什麼實質性的好處,但其實是十分致命的。
齊瞻暫時消停了下來,但整個朝堂的局勢,卻並未因此而穩定。
南戎與郢國協定之後,赫連英都和赫連素達也便帶著陸越涵啟程回國。
但目前他們能夠做主承諾的事,僅僅是南戎不再協助西羌同郢國作戰,至於真正跟郢國站在同一戰線上,出手抗敵,還需要南戎大君的國書。
宋太師那頭的前線作戰沒有停止,倒是國內第二批秋收的糧食總算都得到了收獲。
新鮮的糧食除了令專人監督運往前線之外,便是調度到全國各處,賑濟饑民。
曲長負要的就是這個結果。
與上一世不同,齊瞻受到責罰,禁足於王府,而他的私兵也被當做山賊打擊大半,如今無法再插手此事。
曲長負上一回在惠陽立下了大功,對於疏散饑民、分派糧草本來就有一定經驗,目前他又有僉都禦史的頭銜,隆裕帝便令他專門負責糧草運送的監督與分派,以免再次出現被吞沒和以次充好的情況。
曲長負之前實際上的職位原本仍舊是刑部員外郎,僉都禦史不過虛銜,這回順理成章轉為實職,已經是正經的三品大員。
曲長負的升遷不可謂不快,但相對的,他所立下的功績也在那裡擺著,教人挑不出什麼毛病。
上一位一路升官上來,分彆在兵、刑、戶、吏等各處曆練過的,還是曲蕭。
——換句話來說,曲長負這樣的官路,正是日後的相才之選。
當聽到皇上的旨意時,連曲蕭心中都不免生出幾分恍惚。
他發現,這個兒子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成長到讓自己都要側目的程度了。
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一點一點,脫出他的掌控。
而除此之外,另有一件大事,則是黎秋河的卸任歸國。
上一世那個被稱是死在曲長負手中的黎秋河。
“少爺,方才四表少爺派人匆匆送來了口信,說是有個姓黎的到宋家去了。”
劉元是小跑著來到曲長負的書房,告訴他這件事的:“他說要把宋彥接走。”
黎秋河原本是東宮的侍衛,而後被齊徽安插進郢國的特務機構當中,假死後前往西羌成為臥底。
宋彥作為一名表麵上沒了父親的孩子,宋太師不忍見他受人欺淩,這才將他接入太師府,記入宋鳴風名下,照料教養。
後來宋彥又入東宮,也是因為齊徽的補償照拂。
他的親生父親沒死一事算是高度機密,除了齊徽便隻有宋太師知道,便是曲長負活了兩輩子,也是在不久之前方才知曉的。
——因為上一世,黎秋河從頭到尾都未曾光明正大地露麵過。
他這次回來,一來是到了年限,身上的職責可以由接班的新人頂替了,另外也是因為他在不知情的情況下,配合宋彥向西羌傳遞了錯誤的消息,以至於曲長負等人被刺殺。
外人不知道宋彥有意謀害,隻以為這是疏忽大意造成的過失,但黎秋河也因此受到責罰。
他卸任後並沒有得到豐厚的獎勵,而是重新由上級編造了新的經曆與身份,被安插在五城兵馬司當中,成為了一名小卒。
宋彥眼下還在宋家的彆院裡麵關著,黎秋河回來之後不久,便登門拜訪宋家。
除了誠懇道歉之外,他還提出了一個請求,就是希望能夠接走宋彥,親自教導。
曲長負聽了劉元的稟告,心裡琢磨著,也不知道這一世黎秋河會是什麼時候死,又是怎樣的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