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的人還在前線賣命,隆裕帝自然不可能因為宋鳴風的失態而有所怪罪。
他反而溫言說道:“宋卿且先請起,此事的真相如何,朕自然是要查出一個公道來的。”
說罷,隆裕帝看向曲蕭:“曲卿,你又可有需要辯解之處?”
曲蕭也撩起袍擺跪了下來。
從方才曲長負發難開始,一直到現在被宋鳴風指責,他驚訝歸驚訝,神情始終十分冷靜。
他道:“陛下,臣不知道長負這孩子何以對臣有著這麼大的怨恨,更不明白宋彥為什麼要捏造事實,虛言構陷。臣隻恨時間過的太久,不能將當初的湯藥端過來查驗,以證明清白。”
“但若說臣與魏王聯合起來,隻為了將親生兒子逼往南戎,這項罪名臣是萬萬不敢認的。若是當真想要害他,其他的方法也很多,又為何要如此大費周章呢?臣被誣至此,除了請陛下明察,也無話可說了。”
曲長負緩緩地說道:“父親,你錯了,長負今日所說的這些,並不是為了在眾人麵前證明你對我有殺心,而是不能忍受一國的親王與丞相以國事發泄私仇的行為。你不是故意設計出來這件事害我,而是對我早有厭惡之心,恰巧魏王前來要求合作,你便順水推舟罷了。”
“若說臣是因為怨恨,這才故意誣陷自己的親生父親,那我原本也不該等到今天。”
曲蕭極力想要撇清罪名,曲長負卻又把這頂大帽子給他扯了回來。
他默然一瞬,這才繼續說道:“臣自打出生便先天不足,五歲那年,補藥中被下毒,從此纏綿病榻,嚴重時甚至連自己行走都做不到;十一歲時被父親拋在亂軍之中,在邊地寄人籬下,兩年後方才曆經艱辛回府,誰想到母親已經去世,相府夫人換做了慶昌郡主。”
“慶昌郡主一向跋扈,視臣為眼中釘肉中刺,更是時時冷嘲熱諷,在外敗壞臣的名聲,對內克扣為難,父親對此不聞不問……臣在家中的每一天,都是如履薄冰,夜不安寢,若是想要報複,根本不會忍到現在,更不會使用這種方式。”
齊徽聽著這些,緊緊地握住了拳頭,隻覺痛徹心扉。
他無比想回到過去,緊緊抱住那個曾經遭受過這些的曲長負。
他也有過這樣的機會,可惜在那個時候,被他自己一次次地推遠了。
宋鳴風已經聽的忍不住落淚,不光是他,所有人都被這番話給驚呆了,就連隆裕帝都是滿臉驚詫。
誰也沒想到,脾氣剛硬且一身貴氣的曲長負,竟然是這樣成長起來的。
曲長負自顧自地說道:“此等經曆實在不堪,臣並不想吐露於人前。但正是因為臣心裡一直清楚,父親對臣並不喜愛,才會在他與魏王聯手謀害的時候立即發現……”
他也跪了下來,大聲道:“此等行徑,蒙蔽聖上,借公行私,已經不是臣自身的委屈,臣這才不得不忍痛揭穿!還請陛下明察!”
曲蕭混跡官場多年,什麼風浪都見過,要不是此刻被指責的對象是他,他簡直都想給曲長負喝彩了。
這份口才和頭腦,關鍵是這顛倒黑白睜眼說瞎話的本事,誰還能的辯的過他!
曲長負這番話實在是可憐委屈到了極點,聽起來也與每一件事實都對的上號,讓無關人等心中的同情全都偏在了他的身上。
可最重要的一點是,在這些事當中,曲長負可半點都沒吃過虧啊!
誰敢給他氣受!
至於什麼“如履薄冰夜不安寢”這樣的詞,更是根本就不適合用在他的身上。
可是自己偏偏還沒有辦法辯解。
他竟然當真栽在了這孩子的手上。
曲蕭不再說話,齊瞻在旁邊聽著,卻已經忍無可忍。
若曲長負不是在口口聲聲地指責他,他或許還能生出一些憐香惜玉的心思,但此時此刻,對方的每一句話,實際上都變成了刺向他的利箭,他的同情心還不如用在自己的身上。
齊瞻道:“父皇,兒臣確實曾經與曲相見過麵,但不過是詢問前一陣科考之事,關於宋彥所說的私下勾結南戎,全部都是子虛烏有。”
“恕兒臣直言,宋彥原本是宋家的人,他口中的話不能確信,應當嚴刑拷打,才能問出幕後究竟是誰在挑撥指使!”
齊瞻這也是不擇手段了,什麼嚴刑拷打,隻怕是要將他給屈打成招吧!
宋彥沒想到齊瞻這麼狠:“魏王你——”
曲長負稍稍提高嗓音道:“不必了!”
他說:“殿下既然認為宋彥是宋家這一邊的人,那麼無論他說什麼,殿下心裡總歸是都不會相信的了。那麼長負還有個人證,這一位的話,想必您不會反駁。”
因為情況未知,齊瞻被曲長負層出不窮的手段弄的有些焦躁,盯著他道:“曲禦史,你手上的人可真多啊。”
曲長負淡淡一笑:“並非我的人。正因對方身份特殊,故而才遲遲沒有上殿來,若是要請她作證,長負就要鬥膽請與此案無關者稍作回避了。”
這件事牽涉的陰私確實有點多,當下大部分無關的人都離開了,隻留下了幾位皇子,以及宋家、曲家的人。
而曲長負所說的證人卻是令所有的人完全沒有料想到。
當看見緩步走進來的華服女子之後,齊瞻先是滿目驚詫,隨即反應過來,眼中幾乎噴火,失態道:“怎麼是你?”
來的人竟然是他的王妃林憶。
魏王妃給皇上行了禮:“參見父皇。”
隆裕帝的臉色也有些不豫,方才是子告父,現在又來了個妻告夫,今天上朝沒看黃曆,這到底是個什麼日子?
他淡淡地道:“起身罷,你又有什麼話說?”
林憶道:“父皇,臣媳是來證明,王爺與曲大人之間確有私怨,並且在此之前,便私下裡與南戎有所勾結。”
隆裕帝道:“他可是你的夫君,你又為何要向著外人說話?”
林憶苦笑道:“臣媳自從被父皇指婚給魏王的那一天起,就把他當做了我的天,謹守女德,事事以魏王為重,自認德行無虧。可是魏王卻未必也同樣願意將媳婦看成是妻子。”
她拿出幾封書信,雙手呈了上去:“請父皇過目。”
齊瞻跟林憶站的很近,一眼便看到了,那書信上的字跡十分眼熟,赫然正是自己寫給曲長負的。
當初這小子故意跟自己裝相,說些什麼想打動他,就要先證明自己實力的鬼話,弄得齊瞻心猿意馬,回去之後親手寫了好幾首酸詩送到了丞相府。
後來齊瞻早就忘了,怎麼也想不到如今竟然到了林憶的手裡
——這兩個人是什麼時候勾搭到一起的?看樣子還關係匪淺!
這個認知對齊瞻的打擊可不是一點半點,他有那麼一瞬間整個人都被氣的怔住了,失態道:“你們!”
他的目光幾乎要吃人一般,第一時間看向曲長負,曲長負掩袖咳嗽了幾聲,放下手抬頭時,衝著齊瞻戲謔一挑眉峰。
齊瞻簡直想掐死他。
林憶道:“王爺很驚訝嗎?你為了騙得曲禦史順從於你,不惜在書信中向他承諾,此生除了他之外再不要彆人,還說要休棄於我,可惜曲禦史仍是不動心,你惱羞成怒之下,竟然發起如此報複。”
“而這些書信,正是曲禦史給妾身的,他是一番好意,提點妾身要注意身邊之人,妾身看過之後,心也死了。”
林憶淒淒切切地說道:“君既無心我便休,但被你拋棄之前,我仍是皇族的一員,斷斷看不得你如此欺瞞陛下。”
隆裕帝勃然大怒,喝道:“魏王,此事你要怎生分說!”
齊瞻跪倒在地:“父皇,兒臣是冤枉的!兒臣……”
隆裕帝冷冷地說:“曲長負冤枉你,宋彥冤枉你,連你的王妃也冤枉你嗎?以前你胡鬨,朕都寬縱了,如今你簡直是死不悔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