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紫玉撥寒灰(2 / 2)

齊徽也跪倒在地,做出求情的樣子,慢慢說道:“父皇,大皇兄是有錯,但他對於南戎之了解,先前也並非無功,還請父皇……”

他這話不說則已,一提起此事,又讓皇上想起之前齊瞻便因暗中布局算計太子和璟王,被禁足在王府之中。

而後皇上心中也多有不忍,見齊瞻及時提供了有關於南戎土俗的發現,便借著這個由頭,把他給放出來了。

現在再想,齊瞻從頭到尾都沒有反省過自身過失,反倒不斷地揣測聖心,利用他所得到的偏愛做些陰謀算計的勾當。

曲長負的狀正好告到了點子上,皇上可以不在意齊瞻對一名普通的臣子起了彆樣心思,也可以不在意曲蕭如何對待自己的兒子。

但是他不可能不在意皇子與重臣的勾結和欺瞞!

皇上一旦起了猜忌之心,那就無論怎樣的求情和辯解都沒有用處了,當下齊瞻剛剛恢複的差事還沒在手裡捂熱乎,又被儘數罷免。

這一次皇上並沒有允許他在王府中禁足,而是吩咐送到大相國寺去,嚴加看管。

魏王妃林憶以夫妻恩義斷絕為由,請求和離,則被皇上暫時壓下,準許她先回娘家暫住,改日另議。

至於曲蕭,則被直接逐出京城,貶為了惠陽知府。

說來也巧,那本來是先前朱成欒的職位,朱成欒被曲長負查了之後,尚未有新人接替,如今倒成了曲蕭流放之地。

這一戰,曲長負可以說是大獲全勝。

而且最詭異的是,他所用的人證,是跟他有仇的宋彥,曲蕭手下的隨從,齊瞻的王妃……

曲長負甚至根本不需要他自己的親信,就把能利用的對象利用到了極致。

不過即便如此,對於其他人來說,曲長負也沒有什麼需要防備和忌憚的了,因為不日,他也馬上將要啟程,前往南戎。

*

曲長負從議政殿中走出來,天色微陰,不見飛雪。

此時早朝早已散去,大殿之前一時無人經過,站在高處的時候,會讓人有一種手掌天地的錯覺,可是浩浩長風掠過襟懷,又將一切吹成了空。

永遠都是無休止地鬥,鬥贏之後,便又是無儘的空虛。

曲長負走下長階,出了宮門,尚未等伺候的人迎上來,便見曲蕭正背對著自己,站在門口。

曲長負麵色如常,行禮道:“父親。”

“這麼多年來宦海浮沉,從未有人能將我算計至此,沒想到,竟然是你贏了。後生可畏。”

曲蕭笑了笑道:“如今我去惠陽,你去南戎,咱們父子今生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麵。為父最心愛的長子啊,你多保重吧。”

曲長負道:“我在陛下麵前是那句話,在父親麵前還是那句話,若非父親一意相逼,你我原本誰也用不著到這般地步。現在兒子就要為了家國大義慷慨赴死了,不知父親可願意發一發慈悲,讓我當一個明白鬼啊?”

曲蕭怔了怔,然後笑了起來:“我還以為你早就猜到了,原來你還不知道。”

曲長負微微搖頭:“我還記得小的時候,父親領我讀書騎馬,為我在燈下糊紙燈籠,都是出於真心疼愛,那種溫馨之感,如今還可回憶起來。但不知從何時起,這種親情就變了調,再也難以尋回,叫人惆悵不已。”

“我曾反複思考過原因,但也隻能瞎猜罷了。是我的命數克你,還是我不是你的親生孩子?”

這父子兩人麵對麵站著,說話都是斯斯文文,麵帶笑容,半點也看不出來方才恨不得置對方於死地的針鋒相對,叫知情人看了,卻不禁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曲長負的話問出來,曲蕭卻沒有立即就回答,他靜靜地站了片刻,臉上的出現了悵惘追憶的神情。

“我和你的母親,是在一次廟會上認識的。那個時候,我剛剛中舉,意氣風發,自以為日後定當鵬程萬裡,也不知道她是太師府的千金,就冒失的過去追求。”

片刻之後,他忽然沒頭沒腦地說了這句話。

這似乎還是在宋琬過世之後,曲長負頭一回聽見曲蕭提起她。

他神情淡漠,卻非常認真地聽著。

曲蕭像是小時候給兒子講故事那般,慢悠悠地說道:“後來知道了她的身份,我曾經十分憂慮,幸好你的外祖父和舅舅們都沒怎麼阻攔,我們就成親了,成親後,很快又有了你。”

“你祖父祖母都早早就被村裡的惡霸打死了,我沒有本事給他們報仇,從小寄居在一位遠房叔父的家中,十五歲隻身來到京城求學。我沒有真正的家人,不知道親情究竟是什麼感覺,直到成親之後,才算是有家了。”

“一日我從官衙回來,看見你娘領著你在後院裡學走路。”

曲蕭終於轉過頭,凝視著曲長負的側臉:“我站在那裡看了許久,舍不得打擾,我曾有時以為,我一輩子都會在追求權勢的路上孤獨地度過,可沒想到還能過上這樣的日子。但很多幻想不過是幻想,命中注定沒有的鏡花水月,終究會被打破。”

他淡淡地說:“後來我才知道,你的母親曾經有過一名心上人。我認識她的時候,她才剛剛被對方拋棄。”

曲長負道:“你怎麼知道的?”

曲蕭說:“我們碰見了那個人,我察覺到她神色有異,回家後也是悶悶不樂,我便問她是怎麼回事,她自己說了。”

“畢竟舊情已經過去,我本也想此事聽過便可放下,卻未曾料到,原來你也不是我的親生孩子。”

曲長負猜測過這種可能性,畢竟能讓一名父親這樣痛恨自己兒子的原因不多。

但聽曲蕭親口將話說出來的時候,他還是覺得全身一陣陣地發冷,平日裡思慮過重就會引發的頭痛,針紮一般愈演愈烈。

曲長負將攥緊的拳頭背在身後,神色平靜地問道:“那個人是誰?”

曲蕭笑了笑,說出一個他絕對不會想到的名字:“你師父,謝同。”

曲長負道:“這不可能!”

曲蕭說:“當年謝同是宋太師招攬的江湖遊俠,住在太師府上,他跟宋大小姐的一段情,一些來往密切的人家也並非不知。”

“後來謝同為了建立功業,外出打仗,卻喜歡上了另外一個女人,那女人卻因保護他而死,因而謝同回來,決意為她終生不娶,也斷了同你娘的那段情誼。”

曲長負臉色變幻,在陰沉的天色下顯得青白交加。

曲蕭看了他一眼,說道:“這些都是你娘自己告訴我的。”

曲長負閉了閉眼睛,正要說什麼,忽然被人從身後按住了肩頭。

他回過頭來,說道:“二舅。”

這兩個字一出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嘶啞。

宋鳴風一手摟住曲長負的後肩,看著曲蕭,沉聲道:“方才的話我都聽見了。原來你是為了這個。”

曲蕭道:“是麼。不過這些事,二哥知道與否,也已經不要緊了。”

宋鳴風抑製住暴打他一頓的衝動,說道:“謝同的事情,我不否認。但小琬同你說了這些,那麼她也跟你說了,蘭台不是你的親生兒子嗎?”

曲蕭道:“滴血認親,兩人的血不相融,可夠了?”

這件事,他已經壓抑在心中太久太久,不同宋琬提起,是因為知道對方的性格剛烈決絕,一旦把話說開,他們的婚姻絕對不可能再維持下去。

但越是壓抑隱忍,越是痛苦,他甚至想過,把曲長負除掉之後,再跟宋琬擁有一個真正屬於他們兩人的孩子,將這件事永遠忘卻。

可是他始終沒能下手,而宋琬生曲長負的時候,原本就是早產加上難產,也落下了病根,再生育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事情莫名其妙地拖著,在掙紮、猶豫與仇恨當中,就變成了如今這副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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