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現在為止,宋鳴風整個人都還沉浸在一種十分荒謬的情緒當中。
親戚這麼多年,他跟曲蕭並不投脾氣,甚至也看不慣對方的一些行為,但是不得不說,一直到宋琬去世,曲蕭都對她不錯。
所以即便是後來曲蕭另娶,也是人之常情,兩家雖然疏遠了,但也並未因此而交惡。
從剛才在皇上麵前開始,直到現在,發生的一切都遠遠超出了宋鳴風的想象力。
此時聽曲蕭這樣說,他不由冷笑了一聲,低語道:“真是見鬼了。”
宋鳴風捏緊了拳頭,抬起頭來,用一種強自克製著的冷靜聲音道:“曲蕭,你跟我來,咱們有什麼話都敞亮著說開了,彆總是在心裡琢磨那些見不著影的事。”
說完之後,宋鳴風又拽了曲長負一把,大步朝著宋家的馬車走去。
曲蕭猶豫了一下,也上了相府的馬車,吩咐道:“去太師府。”
宋鳴風、曲蕭和曲長負三人各自乘坐馬車,同時有帶有隨從,三隊人馬規模浩大地來到了太師府外麵,還把守門的小廝嚇了一跳。
方才宋家的大公子宋蘊、四公子宋繹也全都上了早朝,已經知道曲長負要去南戎的事,但後續他們單獨去議政殿又發生了什麼,便不得而知了。
兩人回府之後都焦灼不已,一會便要看看宋鳴風回來了沒有,以便詢問情況,弄得滿府女眷也都惴惴不安的。
宋繹驢拉磨一樣在院子裡轉圈,聽到門外傳來動靜,立刻撲了上去,沒想到瞧見了一大群的人。
他正要詢問,看見了曲蕭,臉色就變得不好起來,冷聲道:“姑父居然上門來了,難為您還認得這門親戚。”
雖然因為慶昌郡主刁難曲長負的事,宋繹對於曲蕭的作為頗多微詞,但當麵見到還一向是十分恭敬的。
直到這回在大殿上,見他口口聲聲要將曲長負逼去南戎,這才激起了宋繹的極大不滿。
他不明就裡,到現在還以為曲蕭是想通過讓兒子涉險來博取皇上歡心,鞏固自身地位,因而見到他就沒有好臉色。
宋蘊則注意到曲長負的臉色極為不好,立刻吩咐下人給他倒了碗熱騰騰的牛乳送上來,拍了拍曲長負的後背道:“蘭台,去那邊坐下。”
他也沒搭理曲蕭。
對於兒子的無禮,宋鳴風並未嗬斥,而是吩咐讓閒雜人等都退出去,隻留下了曲蕭、曲長負、他們夫妻二人,以及宋蘊宋繹兩兄弟在。
眾人坐在了會客廳中,神色各異。
宋鳴風道:“曲蕭,咱們兩家是多年的姻親關係,平時相處的也算和氣,今天父親不在,我在宋家做主。你懷疑小琬的清白,因而給蘭台下毒之事,需得給我們一個交代。”
這幾句話他說的很慢,臉上神色顯而易見的痛心。
曲長負默不作聲,緩緩喝著手中的牛乳,仿佛事不關己。
宋二夫人用帕子掩住了口,宋蘊和宋繹兩人則異口同聲地說道:“什麼下毒?!”
宋鳴風言簡意賅地把事情總結了幾句,然後說道:“老四,你跑一趟,把你謝叔叔給請過來,讓他當麵說一說,他跟你小姑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
宋繹猶在震驚與憤怒之中,站起身來,狠狠瞪了曲蕭一眼,大步離開前廳。
曲蕭能夠感覺到,自己的心臟正在迅速地加快跳動著,這麼多年來,這件事是他最大的心病。
他一直想知道,宋琬和謝同的過去是什麼樣子,兩人的感情有多深,而自己在宋琬的心中,又算是什麼。
但是他不敢問,他怕有一些東西說出口,就會把一切自欺欺人的幻想打破。
就像小時候寄住在叔父家裡,明明知道他們是為了自己父母遺留下來的財產,才給自己一處牛棚旁邊的小屋棲身,但他仍是裝作一無所知。
隻要撕破臉,就會被趕出去,甚至可能因為財產遭難,但什麼都不說,這裡就仍是他的家。
現如今,這麼多年都過去了,連宋琬都早已經變做了一把白骨,而他終於要被人逼迫著,才能去麵對所有的真相。
眾人沉默著等待,宋蘊不時麵色不善地打量著曲蕭,過了一會,謝同和宋繹才一前一後地進了門。
宋繹顯然已經把事情跟謝同說了,他的臉色極為難看。
一進了大廳,謝同就大步走到了曲蕭的麵前,二話不說,拎起他的衣領,重重就是一拳。
曲蕭猝不及防,頭被謝同打的歪了過去,半邊臉都腫了起來。
“這一拳是替你妻子打的!”
謝同猶不解恨,又抬起手來:“這一拳是替你兒子打的——”
曲蕭卻在第二拳的時候反應了過來,抬手接住了謝同的拳頭,將他推開。
他往旁邊吐了口血沫子,譏刺地說道:“你有什麼資格替我的妻子兒子出頭?倒是你若要說,那邊坐著的是你兒子,方才挨這一拳,當我認了。”
曲長負皺起眉頭,宋蘊惱火地說道:“你說什麼!”
謝同卻冷笑道:“我就是要替他們出頭又如何?如果早知道你是這種多疑陰毒又自卑之人,我就是說什麼,當初也要阻止她跟你成親!”
他未回頭,沉聲道:“宋二哥,請夫人回避一下罷。”
宋鳴風歎口氣,衝著妻子擺了擺手,讓她退到後麵。
謝同頓了頓,則在曲蕭充滿疑慮與敵意目光的注視下,將自己的腰帶解開了。
他的褲子滑落在地上,露出殘缺的男□□官,那傷口顯見已經是陳年舊傷。
這件事,除了謝同自己,隻有宋鳴風和無意中撞見過謝同洗澡的宋彥是知情人。
這麼多年下來,甚至連宋繹、宋蘊和曲長負都從未聽聞。
畢竟對於任何一個男性來說,這都是一種極大的恥辱。
謝同也曾經對此事百般回避,視為奇恥大辱,但此時此刻,他的心情卻異常平靜。
如果當年自己能夠再坦誠一點,或者采取另外一種方式,今日很多人的命運都將會不一樣。
曲長負跟他沒有半點血緣關係,但謝同看著他長大,情分早已勝似親生父子一般,他一直很羨慕曲蕭,卻沒想到,曲蕭竟然這樣對待自己的妻兒。
謝同垂下眼,將衣服穿好,平淡道:“當年,我在戰場上不慎踩到了火/藥,傷及身體,無法人道。就是因為這傷,我才會托詞要為彆的女人終身不娶,讓小琬徹底死心。這件事,當時的戰友和軍醫都是知情的。”
曲蕭定定地站在那裡,眼神放空,好似已經化成了一尊石像。
宋鳴風也站起身來,緩緩說道:“我小妹的性格向來都是如此,對待親近的人,不會有多少心眼,有什麼事情也不會欺瞞。她連自己跟謝同的舊情都對你坦誠以告,若這孩子果真不是你的,她又怎會不說?”
他的語氣中帶著壓抑的憤怒與痛楚:“偏生你們甫一成親,她就有了身孕,偏生蘭台是早產,你便因此產生疑心了嗎?”
“曲蕭,我宋家的女兒既然是嫁不出去,也絕對不會用這樣的方法算計夫婿。我不信小妹會做出這種事,你若仍是存疑,今天咱們就把什麼都驗個清楚!”
他揮了揮手:“來人,拿碗水過來!”
幾隻一模一樣的碗被端過來,宋鳴風當著曲蕭的麵,親自將這幾隻碗隨意移動和交換位置,直到難以區分之後,才令人拿著壺一一將水倒入。
曲蕭幾乎是在宋鳴風的嗬斥下,木然將自己的手指刺破,擠了一滴鮮血進去,其他人也紛紛如此。
他看見,曲長負的血跟謝同、宋鳴風全不相融,到了他這裡,父子兩人的鮮血立刻融在了一處,再也難以分開。
原來從始至終,曲長負都是他的親生兒子?
而他,卻猜疑妻子多年,更下毒害了當年無限疼愛的長子,以至於他落下病根,妻子也因當初思念走失的兒子,抱憾而終。
曲蕭盯著那碗血水,仿佛裡麵倒映出了什麼惡鬼一般,然後他退後兩步,忽然轉身,踉踉蹌蹌地跑了。
宋繹站在他旁邊,抬手就要攔:“哎,你乾什麼去?這樣就想走了?!”
曲長負卻抓住了他的手臂,說道:“四表兄,隨他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