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在你們這些人的眼中,隻有權力、私欲和猜忌?你口口聲聲說是我的叔父,我念著這點骨肉親情,謹言慎行,不爭不搶,你要我上陣殺敵也好,淡泊名利也好,我都不在乎,我隻在乎這一個人。”
靖千江厲喝道:“為什麼一定要犧牲他!他明明……他明明救了那麼多人,付出了那麼多……”
上輩子曲長負死後,他還撐持著記起對方遺願,硬是等江山社稷都穩定下來,這才複仇自儘,可如今再來一次,他實在沒有力氣撐下去了。
什麼家國天下都去他媽的吧,大家一起玩完算了!
靖千江猛然收力,隆裕帝脖子上的骨骼喀喀作響,雙眼一翻,竟然暈了過去。
兩邊侍衛見勢不妙,不敢再有所顧忌,紛紛一擁而上。
形勢一片混亂,殿外的侍衛也顧不上再攔人了,趁此時機,剛剛匆忙趕到的謝九泉直奔大殿之內。
他不敢奪刀,仗著武藝過人,硬是撥開幾名近衛,迅速擠到了靖千江身邊,一把抓住他還掐在皇上脖子上的手臂。
“冷靜!”
謝九泉在他耳邊迅速低語道:“他沒事!”
其實他也不能確定曲長負此刻是不是就真的安然無恙,但剛剛經曆過這種心情的謝九泉十分清楚,怎樣的話才能迅速讓靖千江停手。
果然,靖千江繃緊的肌肉一下子便鬆了下來,他猛然轉過頭去,用泛紅的眼睛瞪著謝九泉:“你說什麼?”
謝九泉低聲道:“我的話你已經聽見了,我不會騙你,我這裡有他的信!你莫要鑄成大錯,快將陛下放開!”
靖千江總算勉強從滿腦子的悲痛仇恨中找到了一絲理智,如果是彆人告訴他這個消息,他未必會信,但若曲長負真的出事,謝九泉不會有心情跑過來。
旁邊的人聽不見謝九泉說了什麼,隻看見靖千江被他一番拉扯之後,總算放開了皇上,都是大鬆了一口氣,恨不得跪下來叩拜神佛。
眾人一擁而上,查看皇上的情況,還有人想上前把靖千江給押下去。
靖千江卻從袖中摸出一塊金牌,冷笑道:“本王乃是定襄太子之子,誰敢拿我?”
他的身份確實非同一般,況且此時殿上並無皇室之人,平時能主持大事的曲相也被貶出京城了,還真沒人能下令拿靖千江。
而且憑著他的武功,以及方才那副近乎癲狂的模樣,也沒人有信心能夠拿得住他。
這麼多的人,竟要眼睜睜看著一個差點掐死皇帝的人大搖大擺地離開,簡直匪夷所思。
“算了!先救陛下要緊,快盯著璟王,然後去稟報太子殿下!”
雖然無法立刻將他關押囚禁,但自然也不能放任靖千江逃跑,他前腳出宮回府,隨後璟王府便被人圍了個水泄不通,連隻蒼蠅都飛不出去。
對於這個下場,靖千江毫不意外。
左右曲長負要是出事了,他一天也不想多活著,靖千江入宮之前本來就做好了有去無回的準備,早已傳信安排府中下人離開。
此刻再回來,竟恍若隔世一般,一座空蕩蕩的華麗府邸當中,隻剩下了他一個人,與往日繁華對比鮮明。
靖千江一踏進王府大門,腿就軟了。
他往門口的石階上一坐,甚至顧不得拂去地上積雪,便忙不迭地摸出謝九泉趁亂塞在他懷裡的那封信,將皺巴巴的信紙展開。
看見上麵熟悉的字跡,靖千江的鼻子便不由一酸。
他的情緒大起大落,原本整顆心都亂七八糟,但曲長負無論說話還是寫信,一向簡單明了,直入重點,靖千江掃過幾行字,便逐漸將內容看了進去,心情也慢慢冷靜下來。
曲長負在信上透露了一件十分關鍵的事。
他在上麵寫道,根據他這些日子對於南戎信任大君登位過程的了解,感到對方的行事作風十分熟悉,與曾經那個左思王也甚為不同。
人如果重生了,會有一定的改變,但在政策和風格上這樣完全徹底的扭轉,卻是不大可能發生。
他懷疑,重生的並不是左思王,而是大君幼子赫連蒔羅,也就是他曾經教導過的徒弟。
但兩人的身份為何會發生偏差,曲長負也不得而知,這個猜測毫無依據,後續還需要進一步確定。
說完這件事,曲長負又提醒靖千江,他此去南戎,無論是郢國、西羌還是南戎內部,必定都有人不願意看到這樁和談成功,因此一路上不會太平。
若是聽聞了什麼意外出現,很有可能隻是他為了麻痹敵人,或者敵方想要混淆視聽的障眼法,讓靖千江一定要冷靜判斷,不必驚慌。
不得不說曲長負料事如神,將每一個人有可能的反應,以及每一樁事件或許出現的發現都預計的很準。
但也正因為他提前說的太準,又讓人難以儘信,忍不住地要擔心中間會不會再發生什麼其他的變故。
靖千江將曲長負的信讀了又讀,然後小心翼翼地折好收進懷裡。
他此時雖然依舊憂心,但好歹從之前近乎癲狂的狀態中冷靜下來了,開始認真思考下一步的行動。
無論怎樣,靖千江都不
後悔剛才的行為。
他這一生最恨被彆人搪塞欺騙——當然,如果對方是曲長負,那可以例外。
但隆裕帝一邊近乎哄騙地利用他打天下,一邊將曲長負派出去送死,這是不可爭辯的事實。
曲長負沒事,那是曲長負的本事,可不代表靖千江能夠原諒這種行為。
以隆裕帝對他的猜忌和提防,就算沒有今日之事,裂隙也會越來越大,靖千江並非沒有製衡和應對的後手。
但目前,他需要想辦法立刻前往南戎去找曲長負。
隻要能見到對方,沒了什麼都不要緊。
他從台階上站起來,這個時候才發現身上的衣袍都已經被冰雪給打濕了。
再加上長途趕路和方才在宮中的衝突,他全身上下都皺皺巴巴的,下巴上還冒出了胡茬,整個人簡直狼狽不堪。
靖千江摸了摸下巴,忍不住苦笑著自語道:“此刻若是你在,怕是一定要揶揄我了。我倒是寧肯被你狠狠嘲笑。”
正在這時,被封住的王府大門忽然從身後打開了,外麵耀眼的火光一下子就照了進來。
靖千江眯起眼睛,臉上稍顯溫柔的神色轉眼間又變得陰冷。
他回頭一看,隻見齊徽帶著不少的侍衛站在門口,正同外麵看守王府的重兵說話。
皇上龍體有恙,萬事自然便是太子做主,此時齊徽已經把宮中的亂局壓下,寥寥數語之後,便得統領放行。
齊徽進了璟王府之後,又吩咐侍衛關上了門,打量靖千江兩眼,淡淡道:“孤先前便覺得璟王膽大,如今發現,還是低估了你。”
靖千江道:“哈哈,是麼?我還以為太子是來衝我道謝的,如果方才我再使力幾分,這天底下可什麼東西都是你的了。”
他可真是豁出去了,竟然連這樣的話都說得出來。
齊徽說:“能得到身外一切,終究也得不到人心。”
他微微一頓,聲音忽而轉低:“他沒事,是麼?”
靖千江道:“你說什麼,聽不懂。”
齊徽道:“如果他當真有事,即便方才謝九泉過來阻攔,你也不會突然停手的。南戎那邊一直想找他,這事怕是一場設計,隻是不知道其中的情況到底有幾分凶險。”
他猜的倒是一點錯都沒有,靖千江並未表態,雙目微垂,似聽非聽。
他本來以為齊徽就是過來向自己試探消息的,卻不料對方的下一句話是:“你要去南戎,就換上東宮侍衛服色。”
靖千江一抬頭,疑道:“你什麼意思?”
齊徽道:“父皇目前還在昏迷,但禦醫說至多再過一個時辰他就會醒來。我知道你一定想去找有瑕,趁著這個機會快走,否則你不好脫身是小事,耽誤了救人,隻恐又出變故。”
靖千江道:“若我離開,皇上不會不知道是你私縱。”
齊徽道:“你不用懷疑我的用心,現在你是這般處境,我若是想落井下石,用不著使用這種方法……我欠了他那樣多,就算因此受責,也是我應該為他做的。”
他停了停,又低聲說道:“其實我並不想成全你,但若我去,這層身份隻會給他添麻煩,我也不是他想見到的人。”
齊徽深深一閉目,歎息道:“罷了。”
一句“罷了”,像是出自肺腑深處,帶著兩生兩世的遺憾、自責與不甘。
他在逐漸學會如何去愛一個人,可是終究沒有誰會在原地等他。
靖千江沉默權衡片刻,而後道:“謝了。”
說完之後,他再不猶豫,乾脆接過那套東宮侍衛的衣服換好,在臉上做了簡單易容之後,隨著齊徽混出王府,帶著他的手諭一路馳出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