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曲長負再怎麼神機妙算、料事如神, 也絕對不會想到此時此刻的京城究竟發生了什麼。
隆裕帝因為想要利用靖千江,故意瞞住了他曲長負的消息,反而害的自己差點被掐死, 說來也隻能被罵上一句活該。
但不管怎樣說,利用赫連英都的襲擊掩人耳目, 一方麵將黑鍋甩到了他頭上, 另一方麵也成功擺脫了其他幾方勢力的跟蹤和追殺,曲長負終於可以做他自己想要做的事了。
他之前告訴那些手下們,他們此時的目的地,並非是前往南戎,而是奪回被西羌占領的濮鳳城。
目前西羌一共占了郢國兩座邊城, 正好把宋太師的軍隊夾在中間, 濮鳳城正是其中一座。
宋太師與其長子宋鳴廊暫時下落不明, 宋家軍嚴守不動,與西羌相互牽製。
如果能夠將濮鳳城奪回來, 那麼這個三角形的包圍圈便可以破解,宋家軍更可以直接派兵去尋找和接應宋太師等人。
這自然是大功一件, 但問題是, 一座城哪裡是那麼好搶的?
更何況曲長負手上隻有二百人。
若不是他說這番話的時候看上去非常嚴肅, 一定會被人認為是失心瘋了。
當曲長負把基本情況和目標講完, 已經有人忍不住說道:“大人, 這……這太難了吧?”
曲長負看他一眼:“你怕死嗎?”
那人鼓起勇氣說道:“我站在這裡,就已經做好死的準備了。我不怕死, 但是也不想白白地送死。”
曲長負道:“說得好。你不想死, 我也不想,可如果咱們就這樣到南戎去,全無談判的底牌, 最有可能出現兩種結果,一個是卷入南戎目前分裂的爭端之中,另一個就是被南戎交給西羌。隻有在郢國占優勢的情況下,我們成功的可能性才愈大。”
他的目光一一掃過每個人的麵容:“雖然隻有二百人,但如果二百人悍不畏死,團結一心,我相信,總能找到闖出生天的辦法。就像我們總以為西羌人凶悍善戰,這次也可以反過來利用他們一樣。”
之前他提出要主動泄露行蹤給赫連英都的時候,大家也是滿心忐忑,但現在所有的人都成功脫離了險境。
因此曲長負這麼一提,就沒人出聲了。
“我領你們走上了這條路,也必然儘全力保證各位的安危。”
曲長負頗為自傲地一笑,豪情滿懷:“如果失敗,大不了一死,如果功成,你們的人生中將不會再有輕蔑和排擠,那些想看到你們死在出使路上的人,將會用驚訝的目光見證所有榮耀。”
他手中馬鞭向前一指:“濮鳳城就在前方,眾位可願意隨我一試?”
禁軍們聽的熱血沸騰,轟然回答道:“願意!”
小伍和小端站在曲長負的身後,對視了一眼。
大概在場的人裡,除了曲長負以外,腦子最清楚的人就是他們兩個了。
他家少爺真是難得煞費苦心地說了這麼多話,其實打的主意,不過是想忽悠人去給宋家解圍。
但是這番話說出來,真是讓人半點也沒有拒絕他的餘地啊。
*
在郢國的曆史上,甚至要把其他國家也一並算入其中,曲長負大約可以算得上是最不聽話的使臣了。
被派出來的時候,人人以為他身不由己,遭到利用和陷害,但如今詐死、改變路線,甚至拐到彆的戰場上去收複失地,實在是放縱自由地過了頭。
最可怕的是,他手下那一幫禁衛軍也仿佛一下子失去了獨立思考的能力,居然全無異議,還都乖乖跟隨在他的身後,一起行動了。
自然,曲長負可不是打算帶著這二百個人硬去攻城,就算是他兵法超群,這些禁衛軍每個人也都擁有逆天的武功,怕是這場仗也很難取得勝利。
曲長負已經想好了另外一套更加迂回和周密的計策。
此時濮鳳城雖然已經被西羌占領,然而因為此地氣候乾旱,土地貧瘠,道路又四通八達,一直是依靠往來客商提供生活用品和發展經濟,所以西羌並不可能采取將這裡徹底封鎖起來的措施。
雖然對於隨身攜帶的物品和進城人數控製的十分嚴格,但濮鳳城還是允許人出入的。
這也是曲長負相中這座城的原因之一,他不需要太多的助力,有腦子就行了。
他已經得知,目前西羌留下來看守濮陽城的官員名叫車敕兒,是西羌皇帝一名寵妃的親弟弟,驍勇善戰,但為人好大喜功,而且極為喜愛來自中原的各種精巧之物。
他在來到這裡之前,特意準備了整整十大車的雨絲緞。
此時派人探查到車敕兒的長相之後,曲長負又找了位巧匠,令他用黃金和鑽石粉雕刻了一座半人高的塑像,扮成綢緞商一並運入城中。
他隻帶了小端小伍以及另外四個商戶出身的禁衛軍,七人沒帶任何武器,拿著偽造的路引請求進城。
守城的西羌士兵仔細搜查了他們所帶的東西,連身上的衣服夾層都不放過,當看見那尊金光燦燦的雕像時,簡直連眼睛都直了。
曲長負笑著用西羌語解釋說:“小人想在這城中販賣絲綢,但是因為來的晚了,尚未找到合適的買家,因而怕是需要多盤桓幾日。特地打造了這座金像獻給車敕兒大人,希望能夠得到通融。”
他說著,又讓小端拿出一袋夜明珠來,一人塞了一顆。
左右皇上派他出來送死,銀錢是給的夠了,不花白不花。
他這樣一個小小的商人,怎麼配見到城中的最高長官?
但若是普通的東西也便罷了,這座金像實在是華美燦爛,栩栩如生,一看大人就會喜歡。
守衛們合計了一下,又打量著曲長負文秀蒼白,絕對沒有什麼危險性,便將此事稟報給了車敕兒。
對於雕像的形容,果然引起了對方極大的興趣,車敕兒當即便提出要見一見曲長負,但也隻允許他這一個人前往。
小端等人很不放心,曲長負卻道:“這點陣仗,小意思了。今天車敕兒怕是要招待我晚飯。濮鳳城中美食不少,值得品嘗,你們自己用膳去罷。”
車敕兒所住的地方,原本是郢國設在濮鳳城的官邸,如今已經全部變成了西羌的布置。
曲長負看在眼裡,卻不動聲色,麵帶微笑進入。
四名手裡拿著刀的西羌護衛將曲長負圍在中間,把他領到了車敕兒的麵前。
車敕兒饒有興致地打量他:“郢國的商人?”
曲長負道:“是。”
車敕兒道:“你既然是郢國人,為何還要給我送如此貴重的禮物?難道不仇恨我占領了你們的城池嗎?”
曲長負道:“大人,商賈逐利,乃是生存之道,我常年東奔西走,在各地都曾遊曆居住過,究竟生在何處,就顯得不那麼重要了。更何況如今大人依舊允許我們買賣貨物,這裡也沒有受到戰亂的困擾,於我的利益並無損傷,所以我不會不滿。”
車敕兒驚訝地看了他一眼,說道:“如今像你這麼聰明識相的人可真是不多了。你都去過什麼地方?”
他這樣詢問,是要試探曲長負說的話是不是事實。
然後車敕兒便發現曲長負不光西羌語說的熟練,甚至各地不懂方言土語都懂得一些,談起異域風情也頭頭是道,完全像是一名走南闖北的商人,這點絕對沒辦法偽裝。
車敕兒不知不覺便忘了初衷,聽他講述各地風物十分著迷,更是完全消除了疑心。
他說道:“很好很好,樂老板真是個風趣雅致的人,你的禮物本官收下了。來人,準備宴席,我今晚要和樂老板把酒談心!”
曲長負笑道:“其實大人願意收下我這一點小心意,就是莫大之榮幸了,竟然還設宴款待,實在叫人受寵若驚。”
車敕兒擺了擺手道:“一頓飯而已,叫你吃你就吃,用不著婆婆媽媽的。”
曲長負道:“那麼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他說著,令人將金像也運了上來。
整個大廳被金子和寶石的光芒一閃,頓時充滿了一片珠光寶氣。
郢國物產豐饒,南戎則盛產金礦石礦,唯獨西羌是一片要什麼沒什麼的荒蕪草原,這也是他們那裡的人格外彪悍的原因。
這幫吃土長大的土老帽們何曾見過如此華美昂貴之物?
更何況曲長負找那工匠手藝非凡,更是將車敕兒的麵容雕的栩栩如生,英武異常,令人們發出了一片讚歎之聲。
車敕兒越看越喜歡,又怕有人上手亂摸,摸掉了上麵華麗的石粉。
他吩咐道:“來人,把這雕像搬到我我房裡麵去,不許彆人亂碰。”
曲長負恰到好處地露出些微驚訝之色,但沒有說話。
但車敕兒已經將他的神情看在眼裡,問道:“怎麼了,你又舍不得給了?”
曲長負道:“大人說笑了,原本就是特意進獻給大人的,何來舍不得之說?隻是按照我們的習俗,城池守官的雕像是要擺在外麵供百姓瞻仰的,因此大人說收起來,我才有些驚訝。”
車敕兒道:“你說擺在廟裡讓人燒香?那不是死人才會被供奉的嗎?”
曲長負微笑道:“供奉已逝英烈的是祠堂,通常是為了紀念他們的偉大精神,而活人的雕像擺在那裡,則代表著讓百姓們銘記此人的威嚴與功勳。”
“您想想,如果不讓這些愚昧無知的人們日日見到並參拜,他們又怎麼知道這座城中真正具有威嚴的管理者是哪一位呢?”
彆的也就罷了,曲長負的最後一句話,確實打動了車敕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