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不方便叫人來伺候,他親自搬了張椅子過來,讓曲長負坐下,又倒了熱茶遞給他:“你是從惠陽過來的嗎?一路兼程,受累了。”
曲長負說:“事情有變,耽擱不得。齊瞻提出遷都的時候,我便覺得有些不對,但前些日子對他多番打壓,我以為齊瞻就算要翻身也不會這麼快。還真是沒想到,他竟然一出手就把所有人給逼到了絕路上麵。”
他上來就說正事,一下子又觸動了齊徽的傷心之處:“父皇向來疼愛齊瞻,他居然真能下得去手弑父。”
說來兩人都剛喪父,也算同病相憐。
曲長負道:“你不覺得很古怪嗎?無論是從哪個角度來想,將皇上控製住都要比殺了他好處更多吧。我認為齊瞻背後另有他人在一起攪渾水。”
齊徽又想起了之前所抓的那兩名刺客,就把自己被刺殺的經過給曲長負講了一遍。
曲長負沉吟:“你覺得第一位女刺客是來提醒你的?她提醒你什麼,用紮你一刀的方式提醒你接下來還有人要前來刺殺?”
齊徽:“……這點我也不太明白。”
曲長負想了想,說道:“殿下是否還記得當時那名刺客行刺你的具體招式?可否給臣演示一下?”
齊徽點了點頭,從旁邊抄起一柄折扇當做匕首,給曲長負比劃了一下當時的場景。
隻是他對“攻擊曲長負”這件事很是有一番心理陰影,哪怕是比劃招數也覺得彆扭,動作便顯得有些縮手縮腳,生怕不小心碰著對方半點。
曲長負手指一扣,握住齊徽手裡折扇的另一端,輕而易舉地便奪了下來,問道:“刺客打你,打的這麼小心翼翼?”
齊徽道:“……就當是吧,那不重要。招式肯定沒錯。”
他性格記仇加上記性好,受到的攻擊一般都能記得特彆仔細,這點彆人不了解,曲長負當然清楚得很。
曲長負將扇子在手中打了個轉,刷地一聲展開,說道:“如果招式沒錯的話,這是梁國刺客慣用的刺殺術。”
齊徽道:“梁國?”
曲長負微微頷首:“我想這名女子確實是要提醒你,但提醒的內容並非接下來還有人刺殺,而是齊瞻跟梁國的勢力有所合作。”
所以說目前他們所納悶的問題便有了答案,齊瞻的行事風格到底為什麼會突然變得如此大膽又無所顧忌,甚至還直接殺死了隆裕帝,因為他已經有了新的底牌。
至於另外一點,就應該算是個好消息了,目前在齊瞻的身邊,甚至還有可能是個很重要的位置,有不明身份的人正在默默幫助他們。
但此人竟然到目前都未露端倪,可見心機之深,心思之沉。
曲長負道:“究竟是什麼人這麼幫忙,實在有點不好想。但要說到梁國,我倒是對一個人有點印象。”
齊徽道:“梁國送來的質子李裳?”
曲長負道:“不錯。”
他起身踱了幾步,說道:“是因為郢國擋在梁國與西羌中間,成為一道天然的屏障,才能夠使他們偏安一隅,不受戰亂侵擾。在這種情況下,梁國與郢國為敵的可能性不大,我傾向於此事更偏於李裳自作主張。”
齊徽思索道:“他為了什麼?為了擺脫質子身份,回到梁國奪位?”
曲長負嗤笑了一聲:“很有可能。李裳幫著齊瞻除掉皇上與太子,齊瞻再支持他回國成為皇儲,這豈非是很公平的交易?”
他才來到這裡沒多久,一番分析之下,已經把整件事看的十分透徹。
說完之後,齊徽半晌沒有出聲。
曲長負回頭一看,見對方正望著自己,癡癡出神。
他道:“怎麼?”
齊徽收回目光,說道:“沒什麼,突然覺得仿佛很久沒見了……挺想你的。”
他其實覺得自己有許多話要說,但是想來想去,能出口的也就這麼一句罷了。
上一世曲長負死在他麵前,他痛不欲生,噩夢不斷,曾經無數次在醉生夢死的麻痹中想過,如果曲長負能夠再次好端端出現在自己麵前,他願意付出一切的代價。
可是再看到曲長負的時候,心中的**、嫉妒和貪婪卻怎麼也控製不住,兩人再也回不到過去了,他卻止步不前,拚命地想要握住,終究讓所有的情分都流逝於指間。
大概這輩子唯一值得慶幸的事,就是他沒有一錯再錯,再做出什麼傷害到曲長負的事。
在關鍵時刻學會攤開手心,留下了滿掌空蕩,以及那一絲終究可以殘存下來的餘溫。
而此刻交談的場景,像是夢,又是將永遠親近而又疏遠的距離。
怨無大小,生於所愛;物無美惡,過則為災1。唯情深不壽,一點癡心無處裁。
嗓子裡仿佛梗著什麼東西,總覺得胸口發悶。
齊徽道:“那你這次趕回來準備如何做?宋家那邊的消息我已經打探過了,他們目前無恙,你放心。”
“多謝。”
曲長負道:“目前很多情況都不明了,我心中也沒有十分具體的計劃,從惠陽趕回來,本想直接前往平洲,但為保周全,還是先來探看了一下殿下的情況。也虧得我來了。”
齊徽道:“所以你現在還要去平洲?”
曲長負道:“是。我打算先隱藏身份,想辦法了解李裳與齊瞻之間的合作。若是這兩個人能被各個擊破,那是最好的結果。同時也要請殿下想辦法弄清楚,梁國對這件事了解多少,參與多少。”
齊徽道:“左右我現在也是重傷昏迷,不見外客。我陪你同去。”
曲長負冷靜道:“你若也到了平洲,齊瞻起兵,天下便隻有璟王一人可以名正言順地將他斥為亂臣賊子了。但璟王抗擊西羌,遠在邊地。”
他每次都能在齊徽想要任性或者動情的時候潑下來一盆冰水,讓他好好冷靜下來。
有的時候齊徽也會忍不住地琢磨,像靖千江那麼肆意妄為的人,到底是怎麼跟曲長負相處的。
一個冷靜自持到了極致,一個隨心所欲到了極致。
“好罷,我知道了。我會留在京城穩定局勢,隨時配合你,但你也一定要多多小心。”
齊徽終於妥協,說道:“畢竟我能與璟王、與謝將軍合作的基本根基就在你身上,甚至郢國與南戎之間的關係……你要是有什麼意外,恐怕大家全都要一拍兩散。”
上輩子也正是如此。
曲長負有點驚奇地說:“是這樣嗎?那我可真是很重要了。多謝各位抬愛。”
齊徽不由失笑。
他看一看窗外,此時夜闌更靜,曲長負要動身肯定也是明日一早了,便道:“你一路奔波,該歇歇了。左右隻有一晚上,也用不著來回折騰,我去叫人來整理床榻,你就在這裡休息罷,也安穩些。”
他從自己的寢殿中出來,卻沒有去書房,而是趁著夜色靜靜地在外麵站了一會。
今天跟曲長負相處的很和睦,但是齊徽心裡清楚,這種和睦是因為他們之間的糾纏越來越少。
而兩人之間那種被他單方麵強行綁定的關係逐漸瓦解之後,往後的交集也終究會隨著世事太平消失。
這樣的夜晚,這樣的月色,再無法替代重來。
或許要到了他很老很老的時候,被人問起,才會恍然講給那時的少年們聽。
自己曾經有過一個很愛很愛的心上人,這一生奉若心頭珠玉,不曾放下過。
如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他不知不覺便站了整夜,直到東方發白,曲長負也該走了。
*
李裳與齊瞻和合作,在曲長負齊徽等人眼中看來非常棘手,但其實對於平洲那邊而言,看待京中局勢也是同樣兩眼一抹黑。
而相比之下,自然是想要造反的人心情更加焦躁一些。
“齊徽到底在玩什麼把戲!”
齊瞻煩躁地將一本折子扔了出去,憤憤嗬斥:“這麼多天過去了,所有的情報還隻是那一句‘太子重傷昏迷’!他到底是死了還是在裝病?你們這些廢物,連這點事都打探不清楚!”
現在有最好和最壞的兩種可能,要麼是齊徽其實已經傷重不治而死,他的屬下生怕引起動亂,故意隱瞞,要麼就是齊徽根本就沒有什麼大礙,正在計劃其他的陰謀。
但無論哪一種總該有個結果,他們才能進行下一步的行動。
謀反這種事情本來講究的就是雷厲風行,不容耽擱,否則等靖千江和謝九泉把西羌打退折返,一切就都沒戲了。
好好的一場刺殺,弄成這樣不明不白的結局,反倒成了敵在暗他們在明,又怎能不讓人焦慮呢?
齊瞻這話是跟李裳說的,蘇玄也在場,袖著手遠遠坐在一邊,托著個茶盞慢慢吹著,微低下頭的角度恰好掩住了唇邊一抹冷笑。
看來齊徽已經明白了他的暗示——雖然上一世就對對方恨之入骨,重生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恨不得欲殺之而後快,但目前也隻能暫時合作。
好歹提醒的時候也讓齊徽挨了“刺客”一刀,算是稍解心中怨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