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聽到消息後也都震驚一場,李吉連忙說道:“曲大人,李裳如果當真把一切都準備妥當了,那麼發動進攻就是隨時都有可能的事情。我奉太子之命保護您,大人更是國之棟梁,請您趁現在速速離開吧!就算四麵被圍,一兩個人喬裝潛出,應該不是難事。”
曲長負淡淡道:“這裡的所有人是我帶出來的,我便不會扔下軍隊獨自離開。雖然敵眾我寡,但以少勝多的先例不是沒有,戰局沒有開始之前,你們不必太過悲觀。”
李吉還想勸說,卻被曲長負打斷:“我已經有了決定,不必白費口舌。”
他思忖片刻,說道:“我這裡有兩個戰陣,李衛尉,勞你找人謄抄下來,下發至各隊,令他們加緊依此操練,萬萬不可放鬆。其他人同樣要加緊戒備,有事及時來報。”
眾人見曲長負布置的井井有條,稍微放心,齊聲應了。
旁邊又有一人道:“曲大人,您說消息來的這樣湊巧,會不會是敵方有人幫忙,特意提醒咱們?”
這樣的懷疑,曲長負早就有了,畢竟也不是第一次。
李裳跟齊瞻的合作,是上一世一直到他死都沒有發生過的事情,再加上這幾回被提醒,曲長負已經隱隱能夠猜出背後的那個人是誰。
唯獨不確定的,是對方為何要這樣做。
他忽然莫名地一笑,頗有幾分狡獪之意:“不知道,但是我也很好奇。”
“那……”
曲長負將身體向後一靠,用手撐著額頭,截斷了所有人的話:“我有些頭痛,今天便散了罷。小伍,你去把軍醫請來,就說我不太舒服,似乎舊病複發。”
小伍大驚失色,連忙跑了出去。
聽說曲長負身體不適,那可是最嚴重不過的事情,當下眾人不敢再讓他費神,紛紛尊令行事。
平洲城中。
蘇玄焦急地等待著曲長負那邊的消息,派出去的探子回來覆命之後,他連忙問道:“那邊情況如何?”
探子道:“回大人,對方應該已經收到了消息,但隻是加緊了軍隊的操練,卻未見有人逃走。”
蘇玄雖然知道曲長負不一定會走,心裡還是存著一線希望:“若是暗中離開,應該也不會讓你發現。”
探子道:“但……但小人見到大營中傳了軍醫,依稀像是曲大人身體抱恙,想必他應該是還在軍中的。”
蘇玄算來算去,沒想到曲長負竟然會生病了。
對方身體不好,若是一些小毛病,從來都是不會說出來示弱的,到了傳軍醫讓其他人都知道的份上,一定病的不輕。
會不會是因為聽到了軍情太過焦急勞神,以至於此?
蘇玄想到這個可能性,不由萬分自責,同時也有焦急。
是自己錯估了,沒有考慮到曲長負的身體問題就貿貿然把消息傳遞給他。
可是時間本來就緊迫,如果被病情一耽擱,曲長負就更加走不了了。
而且,他到底病成什麼樣了,也讓蘇玄格外擔憂。
他難得有這樣舉棋不定的時候,在房中轉了幾個圈,心如火燒。
思來想去之後,蘇玄對手下探子說道:“你想辦法帶我出一趟城。”
曲長負說自己身體不適,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軍醫急匆匆地趕過來為他看診,卻沒看出什麼問題來,隻能開了一些養神的藥。
曲長負正在喝藥,小端突然進來了,說道:“少爺,外麵來了個逃命的醫師,我想請他為您看看病,您說成嗎?”
曲長負道:“哦,他是聽說我病了,特意過來的嗎?”
小端道:“沒有,他在亂軍中逃難過來,慌不擇路之下,碰到了咱們軍營的人,想討口飯吃,我就給了。說話時他聞見了我身上的藥味,便能判斷出您這病情的大致狀況,十分準確,還說了自己是大夫,為了報答,想給您瞧一瞧病。”
曲長負歎道:“我的命真好,絕處逢生,竟然碰見了一位神醫。快請進來罷。”
小端反倒猶豫了:“真請?”
曲長負道:“不是你先提的?”
小端道:“我……聽您方才說的不像好話。”
曲長負失笑:“這都能聽出來,沒白跟我這麼多年——沒事,去叫他進來罷。”
不多時,一個留著兩撇小胡子的清瘦大夫進得門來,衝著曲長負行禮。
曲長負上下打量著他,有點無禮地問道:“先生怎會落魄至此啊?”
那人說道:“回大人的話,我家中本來開了一間醫館,但因為戰事難以維持,隻能隨眾逃難,流落到了這裡,幸得您的手下賞口飯吃,否則怕是要凍餓而死了。所以很想報答大人的恩情。”
曲長負靠在軟枕上,微微頷首,手腕向上遞給了他,說道:“很好,物品確實對你恩重如山。那有勞大夫了。”
那人將手指輕輕搭在了曲長負的腕上,一個簡單的動作,被他做出了幾分優雅鄭重之感。
他問道:“大人可否說一說自己的症狀?”
曲長負道:“都是陳年舊疾了。頭疼,胸悶,全身發冷,喉嚨裡麵老是有股血腥氣,很嗆。”
這醫師自然正是蘇玄假扮的,他親耳聽到曲長負這樣形容自己的病情,不免心痛,垂眸道:“是,那麼我來為大人開張方子罷。”
曲長負道:“這裡藥材有限,先生要開藥方,還得按照實際的條件來。”
蘇玄說道:“這一點大人可以放心,我在逃難之時帶了不少的珍貴藥材,現在自己留著也沒有用了,大人如不嫌棄,可以找人試毒之後服用。”
“原來你身上有治病的良藥。”
曲長負道:“可惜治病的藥在人饑餓的時候不能填飽肚子,也是枉然。畢竟有命去生病的前提,是先要吃飽穿暖,活下來。”
蘇玄寫字的筆鋒稍稍一頓,紙麵上已經出現了一滴墨跡。
他道:“大人說的是,可有的時候,若是得了治不好的絕症,那麼食不下咽,夜不安寢,也是同樣無法可想的。”
他將筆放在一邊,隨手揉掉了那張方子。
曲長負道:“嗯,怎麼不寫了?”
蘇玄說:“大人沒有生病吧。”
曲長負不可能跟一名萍水相逢的醫師交淺言深,他這是一上來就知道來的人是自己。
那麼料的如此準確,唯一的可能性就隻有他本身就是裝病,故意騙蘇玄過來。
蘇玄冒著天大的風險前來,滿腔擔憂心疼,來了之後沒想到人家根本就是裝的,要不是曲長負,他這輩子都不會上彆人這樣的當。
但也因為是曲長負,他實在沒脾氣,隻能又好氣又好笑。
曲長負道:“我是沒病。你幫助宋家人逃離,給我提醒李裳的埋伏,說明還顧念舊情,那麼我想,或許聽說了我病倒的消息,你會來——蘇玄,蘇丞相。”
蘇玄苦笑道:“我當然會來,這一點你就不用‘或許’了。隻是你我現在是敵對陣營,你把我叫來,不會是想敘舊罷。”
曲長負道:“為何要留在李裳身邊臥底?”
蘇玄頓了頓,尚未說話,曲長負又說:“你也不必說你本來就是他那一頭的,隻不過念在過往情誼才來幫我。我知道,暗示林憶同我合作,點破齊瞻陷害太子璟王陰謀的人,也是你。”
蘇玄乾澀道:“是。”
“如果不是有什麼不得已的原因,就算你防備李裳,想把他乾掉,也不會采用這種犧牲自己全部名聲的做法。你……似乎在回避我。”
曲長負一語中的,深目如幽潭,看向蘇玄:“說罷,究竟有何隱情?”
蘇玄從不在乎彆人對自己的看法。
從上一世公然造反開始,他便已有了“即便千夫所指,吾亦欣然往之”的決心,這輩子公然跟李裳站在同一立場之後,朝臣謾罵,同僚失望,他也未曾放在心上。
但曲長負是唯一一個點破他臥底身份並詢問他苦衷的人,又是他癡戀兩世的心上人。
這寥寥幾句話,頓時激起蘇玄心中愛恨嗔癡諸般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