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珂勃然大怒,但還記得不能讓柴玉關看出破綻,當下強壓怒火,皺起眉頭,臉上露出不屑之色,說道:“你明明說那王憐花是你的親生骨肉,如今為了讓我們放過你,你就對他百般詆毀,與易牙為討桓公歡心,烹子獻糜有何區彆?你這樣的小人,連畜生都不如,不可交,更不可信,我們兄弟不屑與你為伍。”
轉頭看向王憐花,說道:“哥哥,把他打暈吧,我不想再聽到他囉嗦了。”他們的手掌都還太小,冒充不了成人的手掌,手上都戴著手套,手套裡放著棉花和膏脂,用眼睛看沒關係,但是用手一碰就會露餡,所以沒法用手去點彆人的穴道。
王憐花睫毛輕顫,也不見他有什麼動作,柴玉關悶哼一聲,便即暈了過去。
賈珂從懷中取出一根繩子,將柴玉關捆了起來。王憐花在旁邊看著他行動,忽然站起身來,從懷中取出一隻瓷瓶,倒出一些黑色藥丸,給柴玉關這些手下每人喂了一枚。他每經過一個手下,就踩著這個手下的身子走了過去,這些手下被他踩了一腳,都吐出一口血來,手腳卻都能動了。
王憐花發完了藥,冷冷道:“我剛剛給你們吃的藥丸,我想你們應該能夠猜到,不是什麼好東西。現在你們有兩條路可走,要麼像柴玉關一樣,被我打成重傷,然後被我弟弟五花大綁帶走,要麼從地上站起來,跟我們一起離開。”
眾人麵麵相覷,很快有人站了起來。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一個,很快大家都從地上站了起來。唯獨“金無望”盤腿坐在地上,看著王憐花,說道:“金無望為兩位出生入死,不惜背叛王爺,如今他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兩位難道就這麼走了嗎?”
王憐花笑了,說道:“柴玉關都已知道金無望和我們的約定了,怎麼不知金無望是迫不得已,才背叛他的呢?我們和金無望的交易已經結束了,金無望是生是死,與我們何乾?”話音未畢,一道繩子從袖中激射而出,好似黃龍一般纏在“金無望”身上,將他緊緊捆了起來。
王憐花側頭看向“柴玉關”,想要讓他提著“金無望”,一轉念間,心裡生出一個更好的主意,轉頭看向另外兩人,說道:“你們來挑著他。”
那兩人一怔,其中一人訥訥道:“他也不重,我們一個人來就行了。”
王憐花搖頭笑道:“沒聽明白嗎?我是要你們挑著他,就像挑著一頭活豬那樣,用繩子把他的手腳捆在扁擔上,然後你們兩人一個在前,一個在後,把他挑起來。”
眾人見王憐花竟然想出這樣一個惡毒法子,麵麵相覷,背上都感到一股寒意,心想:“他這法子雖不傷人性命,但是這事過後,獨孤傷可沒臉做人了。”
這“金無望”正是氣使獨孤傷假扮的。金無望雖然為了維護父母清譽,答應幫賈珂和王憐花抓住柴玉關,但是柴玉關的知遇之恩,他不能不報,左思右想,決定等到賈珂和王憐花抓住柴玉關,他便在柴玉關麵前自刎謝罪。
柴玉關最是多疑,近日又收到消息,知道王雲夢帶人在路上埋伏他,心想王雲夢必是聽說連城寶藏在荊州以後,猜到他不可能不為寶藏心動,就派人在入關的地方等他,誰知先行一步的金無望,有沒有被王雲夢盯上,被王雲夢盯上的金無望,還可不可信。
今天手下在翡翠酒坊看見金無望留下的訊息,回來向柴玉關稟告,柴玉關就派人在酒坊附近尋找金無望,沒費多少力氣,就找到了他。
手下將金無望帶到柴玉關麵前,柴玉關若無其事地對金無望噓寒問暖,問他找到了什麼線索,同時仔細打量金無望的神色,很快察覺金無望神色有異,顯是心中有鬼。
柴玉關深知金無望向來吃軟不吃硬,對他用再殘酷的手段拷打逼問,他也不可能屈服,但若對他曉之以恩,動之以情,隻要他過不了心裡那道坎,無需旁人勸說,他就會吐露實情。
於是柴玉關和手下演了一出戲,手下揭穿金無望心中有鬼,定是要對柴玉關不利,柴玉關假裝震驚,繼而痛苦,不敢置信地問金無望,這是真的麼。
金無望本就對柴玉關感激涕零,一直覺得柴玉關於自己,好似智伯瑤於豫讓,劉玄德於諸葛孔明,見柴玉關似是被自己傷透了心,深覺自己實是一個忘恩負義、狼心狗肺的混蛋,心下難安,遲疑許久,終於將實情說了出來。
柴玉關聽說荊州城中竟然有這樣兩個惦記自己腦袋的高手,當即布下這個陷阱。這個計劃裡,假扮金無望的人是重中之重,柴玉關思慮再,還是將這差事交給了獨孤傷。
獨孤傷武功高強,始終對柴玉關忠心耿耿,這些年來,柴玉關要他殺人,他絕不猶豫,有人要對柴玉關動手,他第一個衝上來保護,他既是柴玉關手裡最鋒利的刀,也是柴玉關手裡最堅固的盾。而且他不像金無望一樣出身名門,他是個孤兒,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誰,所以不怕彆人用父母來威脅他。
獨孤傷聽到王憐花的話,本來蒼白的麵容,登時漲得通紅,恨聲道:“你怎然如此侮辱灑家!”
王憐花凝目看向獨孤傷,隔了半晌,勾起嘴角,笑容竟然十分溫柔,說道:“我就是敢。”又點了兩個人,說道:“你們兩個來挑柴玉關,也用挑活豬的辦法挑他。”
在場眾人無一不對柴玉關忠心耿耿,敬畏有加,哪怕要為柴玉關赴湯蹈火,粉身碎骨,他們也絕不皺一下眉頭。
先前王憐花叫他們站起來,他們就站起來,如此乖巧聽話,就是因為柴玉關在王憐花和賈珂手上,他們擔心賈、王一人傷害柴玉關的性命,不得不從,至於他們自己的性命,反而不怎麼被他們放在心上。這時見王憐花竟然如此侮辱柴玉關,人人臉色大變,怒道:“士可殺,不可辱!你敢如此侮辱王爺,先把我們殺了!”
賈珂忍不住一笑,說道:“你們這般將生死置之度外,可真不像是柴玉關的手下。不如我現在就把柴玉關叫醒,問問他,是願意被手下像挑活豬一樣挑回去,還是願意被我們割下腦袋來?”
眾人麵麵相覷,不知如何回答。柴玉關剛剛說的那些話,他們都聽得清清楚楚,知道柴玉關隻想脫困求生,被賈、王一人冷嘲熱諷也不放在心上。
何況柴玉關平時總是教育他們,一個人狠時能狠,忍時能忍,才是真的厲害,韓信若是忍不了胯|下之辱,可能早就丟了性命,也就不可能成就霸業,名留青史了。柴玉關聽到王憐花這一番話,心裡再惱怒,再憤恨,應該也會選擇受這挑豬之辱,日後再加倍奉還吧。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已有決斷。被王憐花指到的那兩人拱手道:“謹遵閣下吩咐。”
翠挹間是招待客人的地方,當然沒有扁擔,柴玉關的幾個手下到樓下找老鴇要扁擔和繩子,老鴇雖然奇怪他們為何會要扁擔,但見他們臉色難看,不敢多問,就讓龜公去後院把扁擔和繩子拿了過來,一並交給這幾人。
幾個手下先用繩子捆住獨孤傷的手腳,獨孤傷眼中幾乎噴出火來,但是王憐花適才嫌他聒噪,給他喂了麻藥,他全身不能動彈,連咬舌自儘都做不到,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些平時在他麵前,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的兔崽子,將他的手腳捆在了扁擔上。
大夥兒捆好獨孤傷,又來捆柴玉關,見柴玉關臉色慘白,雙目緊閉,渾不似平時那般威嚴可怖,氣勢懾人,漸漸放下心來,開始埋頭苦乾。
待得他們把柴玉關的手腳全都綁在扁擔上了,抬頭一看,就見柴玉關不知何時,已經睜開眼睛,冷冷地看著他們,一雙灰色的眼睛,寒光森然,簡直不像是人類的眼睛。如果此時他眼睛裡沒有放灰色的玻璃片,擋住了他原本的綠色瞳仁,他的目光一定比現在還要可怕數倍。
眾人連靈魂都顫抖起來,紛紛停下了手,顫聲道:“王……王爺!”隻這個字,似乎就耗光了他們全身的力氣,說到最後,人人汗流浹背,衣服都濕透了。
有人忍不住道:“屬下等向來對王爺忠心耿耿,絕不敢對王爺無禮,隻是這兩人說如果我們不這麼做,就割下王爺的首級。我等迫不得已,隻好聽從這兩人的吩咐,還請王爺原諒我等無禮冒犯。”
柴玉關想要去看賈珂和王憐花,但他身子不能動彈,賈珂和王憐花站的位置,又是他轉動眼珠,也沒法看到的,索性閉上眼睛,隻當自己已經死了。
賈珂和王憐花見眾人已將柴玉關捆好,便命那四人抬起柴玉關和獨孤傷來,一行人離開春風閣,路上雖有幾個看熱鬨的人,但大家瞧見他們這等陣勢,覺得他們這夥人很不好惹,不願自找麻煩,都站的遠遠的。後來離春風閣遠了,街上幾乎見不到行人,連看熱鬨的人也無,順順利利地回到了宅子裡。
到了宅子,眾手下將柴玉關和獨孤傷放到地上,柴玉關和獨孤傷同時鬆了口氣,幸好沒有遇到熟人,否則今晚的事傳將出去,他們這輩子都抬不起頭來了。
王憐花一路上都很平靜,平靜的讓賈珂心驚。
賈珂暗暗後悔自己先前說什麼“從她手中騙來‘天雲五花綿’和‘**攝心催夢**’。這兩樣東西再好,我也覺得它們太臟”,以致柴玉關說王憐花和這兩樣東西一樣,本來就是臟的。如果自己沒有開這個頭,柴玉關一定也想不到這麼說,都是自己不好。賈珂簡直不敢想象王憐花聽到柴玉關這麼說,會是什麼感受,一路上都在琢磨怎麼安慰王憐花,這時就想拉著王憐花去屋裡說話。
王憐花卻微微搖頭,從懷中拿出一枚銅板,擲向柴玉關的昏睡穴,柴玉關眼前一黑,登時人事不知。
銅板從柴玉關身上滑了下來,掉到地上,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響,就在同時,柴玉關這些手下一個個翻身倒地,口吐白沫,斃命當場。獨孤傷雖然手腳被繩子捆在扁擔上,沒法動彈,但同樣口吐白沫,毒發身亡了,隻是在臨死之前,奮力扭頭,狠狠向王憐花瞪了一眼,眼中充滿了不甘和憤恨。
幾十個人轉眼間橫屍於地,廳中一片寂靜,誰也沒有出聲。
賈珂看了一眼地上的屍體,然後去看王憐花,就見王憐花仰頭望著虛空,明明還是那副老頭模樣,賈珂卻透過他那件塞滿棉花的衣服,那張畫著皺紋和老人斑的麵具,看見了他原本單薄的身子,稚嫩的麵容。
王憐花的手很穩,賈珂卻覺得如果屋裡也有一輪月亮,王憐花眼裡的月亮一定在搖晃。
賈珂摘下臉上的麵具,走到王憐花麵前,伸手捂住他的眼睛。
王憐花沒有避開賈珂的手,甚至還笑了起來:“你這是做什麼?難道你以為我在哭?”
賈珂笑道:“我是看你看屋頂看得如此著迷,擔心你覺得咱們家的屋頂有沉魚落雁之貌,閉月羞花之態,你就愛上屋頂,不要我了,所以捂住你的眼睛,不許你看它。”
王憐花噗嗤一笑,轉頭看向賈珂,賈珂就順勢放開他的眼睛,笑吟吟地看著他。
王憐花也笑吟吟地看著賈珂,看著看著,突然間嘴一扁,臉上的笑容就維持不下去了。他將賈珂的身子抓了過來,緊緊抱住賈珂,把自己的臉藏在賈珂身後,不讓賈珂看見他此時的模樣。
賈珂緊緊地抱住王憐花,什麼也沒說,隻覺王憐花忽然抬起了手,將臉上的麵具摘了下來,大概是覺得麵具戴在臉上難受吧。過了半晌,賈珂感到王憐花的身子放鬆下來,知道他的心情已經平複,笑道:“柴玉關這些手下都死在了這裡,他可要恨死咱們了。”
王憐花“哼”了一聲,說道:“他儘管恨吧,我才不怕他。”
賈珂聽他說話時帶著很重的鼻音,知道他到底還是哭了,心疼的在他背上來回撫摸。
王憐花又道:“就算他這些手下還活著,隻要他被咱們抓住了,他就會恨死咱們。但是他當著他這些手下的麵,說出了我和他的關係,我不能讓他這些手下活在世上。”
賈珂點了點頭,又道:“可惜你媽今天晚上不在,倘若柴玉關說的那些話,你媽也聽到了,不知她是不是就能放下柴玉關了。”
王憐花沉默半晌,身子又塌了下去,重量全都壓在賈珂身上,說道:“我和我媽都是天字一號大傻瓜,他當年那麼對我,那麼對我媽,我和我媽還是忍不住對他抱有幻想,覺得他畢竟是個人,總該有點良心。
嘿嘿,也就是沒人要他烹子獻糜罷了,如果剛剛咱們跟他說,隻要他把我做成肉羹,咱們就把他放了,他一定毫不猶豫地答應。”咬了咬牙,恨聲道:“我剛剛給他們毒藥的時候,真想在柴玉關嘴裡也放上一枚。”
賈珂蹭了蹭王憐花的腦袋,忽然道:“憐花,柴玉關今年多大歲數了?”
王憐花微微一怔,說道:“他麼,他得六十歲了吧。我記得我媽跟我說過,他在江湖上闖出一些名聲,得了‘萬家生佛’這個名號的時候,已經十八歲了。我媽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四十一歲,他們在一起是在兩年以後,又過了年有了我,這就四十七歲了。我今年十歲,他差不多就是六十歲。”
賈珂道:“原來他已經這麼大年紀了。隻看他的臉,我還以為他隻有十多歲。他還真是駐顏有術,你媽也比不過他。”
王憐花道:“這是因為我媽曾經拜入**宮,習得**宮的媚術。修習媚術的女人,最忌生育,她當年為了和柴玉關成親,不顧這一忌諱,生下了我,所以才老得這麼快。我聽我家下人說,我媽生我之前,已有十多歲,看著還和妙齡少女一樣,生下我以後,就一天老過一天。好在她不隻會**宮的武功,否則她現在早就是雞皮鶴發的老婦了。”
賈珂從來不知媚術還有這一禁忌,他想著王雲夢和邀月的武功明明旗鼓相當,但是邀月人至中年,看起來還是妙齡少女,王雲夢在十幾年前就能看出年紀了,必是王雲夢修煉的武功沒有駐顏長壽之效,誰想這竟是她為了生下王憐花做出的犧牲。
賈珂本來隻將王雲夢視作麻煩,知道了這件事,心腸立時軟了,說道:“我本來想著柴玉關豺狼之性,咱們將他全須全尾地送到你媽身邊,你媽又對他餘情未了,必定後患無窮。但你媽這些年受了這麼多委屈,吃了這麼多苦頭,既然柴玉關能讓你媽開心,咱們就廢了柴玉關的武功……”說到最後,頓了一頓,遲疑接下來的話是否該說。
王憐花見賈珂說話說到一半,竟不往下說了,側頭在賈珂耳朵上咬了一口,吃進去了一嘴易容材料,連忙“呸呸”幾聲,將口中的易容材料吐了出來。
賈珂正自遲疑不決,瞧見王憐花這副模樣,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王憐花見賈珂身為罪魁禍首,非但不向自己噓寒問暖,懺悔自責,反而在旁邊笑話自己,心中有氣,一邊吐嘴裡的易容材料,一邊忙裡偷閒,伸手去打賈珂的頭。
賈珂“啊喲”一聲,鬆開王憐花的身子,去給王憐花倒水,但想他們離開這麼久,誰知柴玉關有沒有派人在他們的住處下毒,便解開衣服,取出捆在身上的水囊,拔出瓶塞,說道:“喝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