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第九章(1 / 2)

賈珂的臉色很好,王憐花的臉色卻很難看。

他們已經去找過司空摘星,請他把賈珂臉上的易容擦乾淨,但王憐花的臉色一點也沒變,並且他似乎打算一直將這陰沉沉的臉色保持下去。

賈珂和他走在一起,甚至覺得他們兩個人變成了沒頭腦和不高興。

賈珂雖然不是沒頭腦,但王憐花卻真變成了不高興。

隻有這個時候,賈珂才發現自己能有多麼懷念王憐花從前的笑。

哪怕是虛情假意的假笑,還是飽含殺氣的微笑。

無論是哪一種笑,都比現在臉上冷冰冰的,一笑也不笑要好。

於是賈珂開始拚命的找話題。

“今天天氣真好。”

王憐花不說話。

“唉,你上次不是說這家賣的糖炒栗子很好吃麼,來點?”

王憐花看也不看一眼:“沒興趣。”

“你餓不餓,我想起來還沒吃午飯呢,在這家飯館吃吧。我記得你喜歡吃他家的糖醋溜魚和玉鴨舌掌吧。”

王憐花腳步不停:“不餓。”

賈珂拉住他,訕訕笑道:“我餓了,你陪我吃好不好?”

王憐花麵無表情道:“不好,再見。”說完,掙脫賈珂的手,一拱手,就要大步離去,賈珂隻好拉住他,跟著他一起走。

賈珂還從沒見過王憐花這幅模樣,他看起來就好像西門吹雪吹的雪一樣,比西門吹雪還要冷十倍,畢竟西門吹雪還會和陸小鳳開玩笑,建議他要點火,最好在晚上,從自己放著鬆香和柴油的庫房點火呢。

他手足無措的走了一會兒,然後歎了口氣,道:“你還在生氣?”

王憐花仍然沒說話。

臉上仍然冷冰冰的,沒有絲毫表情。

賈珂道:“我承認,這麼做確實冒險了點,但是你也不能不承認,這是最好的辦法。要冒充色使進去,打得就是時間差,一旦柴玉關發現不對勁,他可能乾脆派個手下去見洪七公,同時自己在旁邊偷襲。而如果洪七公沒有親眼看見柴玉關的臉,他也不會這麼容易就和柴玉關動手。”

王憐花冷冷道:“這確實是最好的辦法,所以我沒有在生你的氣。”

賈珂道:“那你現在在生誰的氣?”

王憐花冷冷

道:“我在生我自己的氣。”

賈珂不由一笑,道:“氣大傷身,隻有傻瓜才會生自己的氣。”

王憐花臉上冷冰冰的表情終於變了,他看起來有點想笑,但是又實在笑不出來,所以他冷笑了一下,道:“你剛剛不還說偶爾生氣也挺好的?”

賈珂笑道:“那是因為我以為你在生我的氣,你生我的氣,還可以把我臭罵一頓,罵完了,我認錯,你再生氣,這怒氣也能消一半了。可是你生自己的氣,這怒氣沒有發泄對象,經久不消,可不就氣大傷人了麼。”

王憐花聽了他的話,忍不住輕輕一笑,笑完了,又重新板起臉孔,斜眼看他,道:“我臭罵你一頓?你不是說自己做的沒錯嗎?我罵你,你就心甘情願的認錯了?”

賈珂道:“我知道你是關心我安危,你罵我,我怎麼會生氣。”

這世上能有幾個人這樣關心他的安危?

他忍不住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依稀還能回憶起當時王憐花用儘全身力氣,顫抖著手指,去抓他手的感覺。

那樣無力,又那樣拚儘全力。

這世上還有什麼比友情更蕩氣回腸的感情,比“朋友”二字更珍貴的字眼。

王憐花道:“真不容易,你總算說了句有良心的話。”

他說這話的時候,突然扭過頭,用後腦勺對著賈珂,好像很不想讓賈珂看見他臉上的表情。

賈珂笑道:“那麼我再說句有良心的話。”

王憐花道:“什麼話?”

賈珂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輕鬆的道:“我知道你為什麼生氣,你氣自己這麼容易就被色使騙了,氣自己這麼容易就被色使製服了,還有氣我不理你的阻攔去冒險,更氣我去冒險的時候,你卻無能為力。

可是啊,王公子,這有什麼好生氣的,你才這麼小,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呢,不過輸了這一回,下次加倍贏回來就好了,何必和自己過不去呢?

難道你以為我發現有人當著我的麵,把你綁架走後,我就沒心沒肺,一點感覺都沒有麼?我雖然也很生自己的氣,但是我知道,比起生氣,更重要的是調節好心態,想辦法找回你,這才是最重要的。你現在與其生氣,還不如想想怎麼提高自己,下次再遇

見這種事,一定要贏回場子來。”

王憐花默默的聽著。

他的臉忽然漲得通紅,他不得不承認,賈珂把他每一條生氣的原因都說準了。

可是就是因為都說準了,才愈發讓他覺得難堪起來,就好像他被脫光了衣服,被人拖到陽光下展覽一樣。

被人看穿心事實在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不僅不愉快,簡直稱得上令人惱怒。

何況這些生氣的原因,還涉及到他另一件難堪的心事。

為什麼他要那麼在意賈珂?

什麼狗屁朋友,他王大公子從不需要朋友。

賈珂假扮自己去見柴玉關,對自己來說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嗎?

他的母親這些年處心積慮的四處謀劃不就是為了對付柴玉關嗎?

他的母親將他養大,不就是為了讓他幫她對付柴玉關嗎?

現在有人願意效勞,自己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坐享其成,這不是他王大公子最喜歡看見的事嗎?

可是為什麼當時他眼睜睜的看著賈珂扮成自己的模樣,和洪七公離開,隻覺得自己的心也被挖了出來似的?

他到底在想什麼?

他到底怎麼了?

王憐花越聽越氣,越想越氣,氣惱之下,他狠狠咬住嘴唇,頓時感到一股腥味自舌尖溢開。

賈珂本來還在微笑,還在說話,見他唇上溢出幾滴血珠,訕訕的住了口,道:“我說的話又惹你生氣了?”

王憐花沒有回答他,隻是抬手摸了摸自己嘴唇上被生生咬破的傷口。

他現在連看也不想看賈珂一眼。

一看見他就煩,不看見他也許也會煩,但王憐花覺得,一定比看見他時心中的煩躁要少。

王憐花抬頭,看向賈珂,正準備說幾句狠話,好好的傷傷他,讓他彆跟著自己。

可是,就在這時候,他看見了賈珂的嘴唇。

他的下嘴唇緊貼著口腔的地方,同樣被牙齒生生咬出來了一道傷口,看起來很深,很深,幾乎快要把嘴唇咬穿了,不難想象當時他是懷著什麼絕望而焦慮的心情,又要勉強保持冷靜,無處發泄,隻能去傷害自己。

奇跡般地,王憐花心裡一點也不生氣了。

不僅不生氣了,他心裡忽然充滿了一種很幸福的感覺。

至少這世上竟然還有一

個人能這般掛念他,擔心他,在乎他。

王憐花想著,然後道:“我餓了。”

賈珂鬆了口氣,笑了:“你想吃什麼?”

王憐花瞧著他被風吹得略顯蒼白的臉,想起剛才他握自己的手也格外冰涼,道:“今天天氣這麼冷,不如咱們去吃撥霞供。”

賈珂眨著無知的大眼睛,道:“撥霞供?那是什麼?”

王憐花微微一笑,道:“‘浪湧晴江雪,風翻照晚霞。’這道菜雖然做法很簡單,但是味道卻很好。”

賈珂看著麵前的撥霞供,差點一口血吐出來。

這道菜的做法可不是很簡單麼。

這麼優美的名字,實際上就是火鍋,還是兔肉火鍋。

桌子中間掏空,擺著風爐,爐子上安著圓鍋,鍋裡倒水,放入香蕈,倒入酒醬椒料,等水燒開後,放入切成細條的兔肉,肉放入是紅色,在熱湯中反複波動,肉片色澤變得宛若雲霞,因此得名‘撥霞供’。

肉煮熟後,從鍋中取出來,放在小碟裡,蘸上店家特製的蘸料,另有蒜黃、辣椒油之類的調味料,和拌薺菜、馬蘭頭、蝦籽豆腐乳、冬筍炒雞絲這類配菜,還有一種特製的醃菜,不鹹,反而有點甜味。

他看著在乳白色的熱湯中翻滾著的肉片,忽然有種很奇妙的感覺,仿佛他透過這些珍珠白的熱氣,又回到了從前一樣。

王憐花就隔著這嫋嫋升起的珍珠白的熱氣看他,道:“你怎麼不吃?不合口嗎?”

賈珂懷念道:“我想喝酒。”

最好是涼涼的啤酒,剛才冰櫃裡拿出來,綠色的玻璃瓶上還有一層朦朧的水霧。

王憐花叫來店小二,道:“你這裡有什麼酒?”

那店小二看看賈珂,又看看王憐花,臉上露出為難之色,道:“兩位少爺要喝酒?”

賈珂道:“不喝,不喝,你去吧。”

那店小二鬆了口氣,答應著走了。

王憐花奇道:“你剛才不是想喝酒嗎?”

賈珂道:“我雖然想,但也隻能想想,現在賈瑚剛死,我哪能一身酒氣的回去。”

他想到賈瑚,心裡又不由難過起來。

因為賈瑚是因為他死的。

可是即使沒有他,賈瑚還是會死,因為《紅樓夢》開場,賈瑚這個人就已經不存在了。

因此賈珂並沒有責怪自己,他把所有的難過,都給了指使獨孤傷殺死賈瑚的柴玉關。

王憐花聽到賈瑚這個名字,沉默片刻,忽然道:“洪七公能打敗柴玉關嗎?”

賈珂道:“不知道,我隻知道一件事。

王憐花道:“哦?”

賈珂道:“現在江湖上的人都要知道柴玉關當年是詐死了。當年有多少人把武功秘籍,或者全部身家托付給他,這些人雖然死了,但是他們的同門、他們的親屬還活著,知道柴玉關詐死的事,一定都會想辦法去找他討回舊物。至少他在中原再也呆不下去了。”

王憐花道:“而你就安全了。”

賈珂笑道:“至少這幾年他一定顧不上你我了。”

王憐花目光閃動,道:“是你,不是我。”

賈珂道:“怎麼?”

王憐花道:“狗被逼急了會跳牆,兔子被逼急了會咬人,他要被逼急了,第一個被他拽出來幫他吸引注意力的人,一定就是我。”

賈珂看著王憐花,沒有說話。

他在想什麼?

他是不是也在害怕?

他是不是也在計算得失?

王憐花心裡忽然忐忑起來,偏偏他麵上看起來卻十分的輕鬆自在。

他強忍著心裡古古怪怪的心情,繼續道:“我不妨告訴你實話,當年的衡山一役,是家母和他一起做的,當時他們是戀人,他被江湖人稱作‘萬家生佛’,人人都當他是急公好義的大善人,而家母卻是眾人皆知的妖女,家母對他情根深種,甘願像世上所有平凡女子一樣,做個賢妻良母,為他洗手作羹湯,可是他卻不敢承認家母的身份。

於是兩人一合計,策劃了衡山一役,以幾百年前縱橫天下無敵手的無敵和尚的武功秘籍,吸引了無數江湖名流上山奪寶,而他用自己從前的信譽和交情,哄騙那些人把自己埋藏遺物的地點告訴他,然後他和家母將那些遺物通通挖出來占為己有。

他們本來打算拿著那些秘籍躲到一個幽靜地方修煉個十幾年,到時候天下再沒有人會是他們的對手,可是他卻不想要家母和他一起分享這些成果,趁家母不備,將她打成重傷,多虧家母當時武功要勝過他許多,才沒死在他手上。但是之後他隱姓埋名

,家母尋找他多年,始終找不到他。”

賈珂雖早知道這些事,仍作出一副認真傾聽的模樣,等他說完,點頭道:“令堂扮成甄家姑娘入宮,就是因為聽說他現在在皇帝身邊當值了。”

王憐花點點頭,吃了一片肉,怔怔看著翻滾的湯底,然後說道:“這回他成為眾矢之的,一定會想辦法禍水東引的,他找不到家母,卻能找到我,到時候一定會向旁人公布我的身世,你們這小小的國公府,不知道又會出多少個冤死鬼。”

“所以,本公子這次真要走了。”王憐花好像怕賈珂說什麼話似的,一刻不停的搶著把這句話說了出來。

賈珂的心忍不住沉了下來。

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但他必須得說點什麼。

賈珂強撐起微笑,道:“可是你要去哪裡?”

王憐花看著他,微微一笑,道:“家母早給我寫信,告訴我她現在在哪裡了。”

賈珂道:“真的?”

王憐花道:“當然是真的。”

賈珂道:“你彆騙我,你前幾天說要走的時候,還說沒有信呢。”

王憐花的臉突然紅了,他目光飄忽,看向彆處,道:“那是因為我那時候並不是真的想走。”

賈珂凝視著他,道:“你確定那封信真的是令堂寫給你的嗎?彆是圈套,我實在放心不下。”

王憐花道:“是她親手寫的,信裡還有我們的暗號。”

賈珂仍擔憂道:“會不會是有人脅迫她寫下來的,好騙你過去。”

王憐花眨了眨眼,好笑道:“我是多麼金貴的人,怎麼會有人抓到了我母親,卻要用我母親釣我上鉤?”

賈珂忍不住笑笑,是啊,王雲夢的價值當然要比現在的王憐花的價值高多了。他實在擔心過頭了。

他又問道:“那你要去哪?”

王憐花略一遲疑,他看起來倒不像是怕賈珂保守不了秘密,遲疑著不肯告訴他,而像是羞於把這個地名告訴他似的。

過了一會兒,王憐花終於開口,用很低很低的聲音道:“神水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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