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晴。
王憐花起來的時候太陽已照上窗戶。
這時候還很早,但賈珂早已經起床,離開了房間。
他一向起得很早,但是今天他起得比平常還早,並且一起來就出去了。因此屬於他那一半的床現在已經變冷,連餘溫都消失殆儘。
衣服已經整整齊齊的疊放在床邊,王憐花就坐在床上,直著眼,瞧著那幾件衣服。
其餘衣服是很普通的衣服,但是最上麵的一件衣服卻是一件很罕見的幾近透明的純白的背心,以昆侖山上的冰蠶吐出的蠶絲織成,刀槍不入,水火不侵,唯一一處缺點就是太冷。
冰蠶本就是世上罕有的寒毒之物,體內的寒毒足以將一頭大象凍成冰塊。它結繭時分泌的蠶絲中也殘留著大量寒毒,這件冰蠶衣摸起來輕柔軟薄,在陽光下和冰蠶身子一般透明如水晶,隻是奇寒無比,穿在身上,若不運功抵禦,不一會兒身上就會結一層薄薄的白霜。
當年西泥國的使臣將這件冰蠶絲織成的寶衣和那雙極細極韌的白金絲織成、同樣刀槍不入的手套送來給賈珂賠罪。賈珂當時內力極其低微,一穿上這件冰蠶衣,就感到奇寒徹骨,凍得上身疼痛難當,哪怕他已經在冰窖裡的冰塊上睡了那麼久,仍是受不住這股陰寒。
但是賈珂舍不得這等同於寒玉床的奇寶,雖然極是煎熬,也始終不肯脫下來。他日日穿,夜夜穿,身上內力更是每天二十四小時都不得不運轉來抵禦寒冷。一開始他每天都要喝大量熱水,吃火鍋,吃辣椒,往往剛睡著一會兒就會被凍醒,過了一年多才漸漸適應了這股陰冷。
又過了六七年,他的身體已經完全適應這股陰冷,也完全習慣這股陰冷,他哪怕把這件寶甲穿在身上,也好似什麼都沒穿,而他的內力無論穿不穿這件寶甲都已經能自發的二十四小時不停歇的運轉之後,他便很少再穿這件冰蠶衣。
從前他雖然每天都穿著冰蠶衣,卻一直刻意忘掉它是件刀槍不入的奇寶。隻因他生怕自己常年仗著身上寶甲刀槍不入,就不去保護身上要害,等到哪日自己這件寶甲被人做了手腳,或者有什麼人的武功能突破這
寶甲的防禦時,自己已經習慣成自然,不知道去保護自己身上要害,最後又冤枉又窩囊的死了。
就是因為他這習慣,前幾日他和王憐花商討細節,想到王憐花如今練的是北冥神功和小無相功。北冥神功如要吸人內力,必得近身去抓人身上穴道,他二人年紀還輕,對手武功卻著實不弱,賈珂放心不下,卻始終都沒想起自己行囊裡這件寶衣的用途。
還是那天賈珂和王憐花待在一起差點擦槍走火,他從行囊中找出這件冰蠶衣穿在身上想要清心靜氣,王憐花問他身上怎麼這麼冷,他和王憐花說起這件寶甲的來曆時,才想起這衣服有刀槍不入之用,當時便脫下給王憐花讓他穿上。
王憐花看著麵前的冰蠶衣,一時沒有說話。他真不明白這世上怎麼有這樣的傻瓜,就這麼大方慷慨的把這種救命的寶物給彆人用,特彆是他自己明明也要去冒生命危險,要知道四大惡人到時候一定是衝著他來的。
他想不通,所以並沒有立馬把冰蠶衣拿過來穿在身上,反而道:“難道你是銅牆鐵壁,刀槍不入?還是你以為自己被他們用一陽指捅幾個透明窟窿不會死?明明武功還不如我呢,為什麼要把這個給我穿?”
賈珂凝視著王憐花,忽然笑了起來:“你怎麼這麼可愛。”
王憐花怔了一怔,覺得他此刻的語氣就像哄一個孩子似的,氣惱道:“你才可愛!”說完,又覺得這麼說實在太孩子氣了,正色著補充道:“望你知道,本公子堂堂七尺男兒,和可愛這種一聽就是形容小孩子、女孩子的詞真的毫無關係。”
賈珂嘻嘻笑道:“嗯,嗯,王公子說得有理,有理的王公子看起來還是那麼可愛。”
他這話讓王憐花覺得更像是哄小孩說的話了。他已經氣惱的磨起牙來。
賈珂卻好像看不見他炸毛的樣子,隻是含笑的看著他,繼續道:“這麼可愛的王公子,我怎麼舍得他受傷呢,我自己受點傷倒無所謂。”
王憐花一點兒也沒被感動,好吧,也許有一點,但是他絕對不會表現出來。他反而板著臉孔,很嚴肅捏著賈珂的下巴,說道:“你該知道我不是小孩子。”
賈珂道:“你當然不是。”
王
憐花道:“我更不是女人。”
賈珂道:“如果你是女人,我也不可能跟你說這種話。我天生喜歡的就是男人。”
王憐花一噎,然後道:“我的意思是說,我不需要你保護。”
賈珂故作驚訝道:“可是我不保護你,我要保護誰去?我不心疼我自己的戀人,難道我應該去心疼彆人的戀人嗎?”
他非常明智的沒有在這裡用“老婆”這兩個字。
這話聽起來簡直無法挑剔,但王憐花心裡還是不高興,他覺得賈珂仍然把他當做小孩子。這是一種很微妙的感覺,他迷戀這種感覺,卻也十分的不服氣。
他用力的捏著賈珂的下巴,手指在他的臉頰摩挲,語氣近乎惡狠狠的道:“你會心疼我,難道我就不會心疼你嗎?”
賈珂笑道:“這個我當然也知道。那麼就換一種說法,到時候我是負責逃的,你是負責偷襲他們的。我覺得還是你更危險一點。何況你彆忘了,我離開天龍寺的時候,本來就應該受傷的。我隻要保護住身上要害就足夠了。”
真的足夠了嗎?
怎麼可能足夠。高手對戰,一招之差就足以要了他的性命。
但是王憐花已經很難再說出什麼話來,因為賈珂已經自顧自的把這件冰蠶衣穿在了他的身上。
真的好冷,冷得骨頭顫動,渾身都疼,他的眼淚都差點兒流下來,但是還沒流出來,就已經結成冰留在了眼睛裡。但是賈珂卻好像什麼也感覺不到一樣,緊緊抱住他,在他耳邊說:“王公子,快運功啊。”
聲音溫柔極了。就好像春天第一縷吹開冰河的暖風一樣。
賈珂推開門走進來,拿著托盤,托盤上放著早餐。
他把托盤放在桌上,從湯碗下麵拿出一張壓在碗底的薄紙,紙上寫著十三字,“今日點蒼山上誅賈珂,盼君守諾”,字跡頗為秀麗。
賈珂掃了一眼,笑了一笑,眼中甚是得意,然後看向王憐花,道:“早。”
王憐花仍然坐在床上,卷著被子,語氣可憐道:“好冷。”
賈珂伸手把他抱在懷裡,撫摸著他的頭發,道:“以後多穿穿就好了。”
王憐花道:“為了不影響今天的行動,我覺得我還是不穿它比較好。”
賈珂笑道:“你
放心,它絕不會影響的。這點我自己深有體會,在我還不能適應這衣服的寒冷的時候,我就發現這衣服的陰寒能讓我再和彆人交手的時候保持十足的清醒,甚至偶爾還能出其不意,嚇對方一跳。”
王憐花抬手抓住他的衣領,道:“你就非要我穿它嗎?”
賈珂很堅決的道:“非穿不可。”
王憐花沒有再說話,但是在他親吻賈珂的時候,他忽然用細微的聲音說:“我真有點兒恨你。”
賈珂微微笑著吻他,沒有說話。
***
段延慶把他們的計劃命名為倒明行動。
這聽起來仿佛是一個針對明教的行動似的,實際上這個“明”指的卻是段正明。
倒明行動的計劃,一共分為步驟。
第一步是:易容改扮,趕到大理。
第二步是:分配任務,跟蹤目標。
第三步是:集體待命,準備出擊。
第四步才是正式行動。
第一步很簡單,他們四人素來很少在中原行動,一路上也沒幾個人能認出他們,一路順利,到了大理,就住在大理城外鐘萬仇家裡。
這鐘萬仇是四大惡人中排行第三的南海鱷神從前認識的朋友,南海鱷神從前也不過和他打過幾次照麵,交情不深。
這次來大理,因他們要做的事關係甚大,本沒想著借住此地,南海鱷神隻是奉老大段延慶的之命,前來和鐘萬仇打聽最近大理城有沒有來什麼生麵孔的。他倒不知道鐘萬仇自從娶了老婆“俏藥叉”甘寶寶以後,十年來待在萬劫穀中久不出門,哪裡會知道大理城有沒有什麼新麵孔。
這萬劫穀的穀口極是隱蔽,先過“善人渡”鐵索橋,再走小半個時辰,走進一片黑壓壓的大森林,找到九棵排成一排的參天大鬆樹,自右數到第四棵,繞到樹後,撥開長草,一個樹洞就隱在長草後麵。鑽進樹洞,再撥開枯草,提起前麵擋路的木板,再下下上上三十多個台階,之後眼前豁然開朗,竟是到了一片草地,草地儘頭又是一棵棵鬆樹,還有一棵鬆樹上削下了一片樹皮,樹乾上還塗著白漆用來寫字。
樹乾上原來寫的是“姓段者入此穀殺無赦”這九字,八字黑,“殺”字殷紅如血,這會兒卻變成了“段正淳荒淫無恥王
八蛋”這十個殷紅的血字,穀內也處處張燈結彩,好似在慶祝什麼天大的好事似的,但是樹上掛著的紅綢彩帶顏色略舊,看起來不像是新掛上的。
南海鱷神好生奇怪,自言自語道:“這老家夥又遇見什麼好事了?段正淳這名字聽著倒耳熟,是哪裡聽過的嘞?”他想了半天,仍是想不起來,索性也不想了,運足內力,大聲吼道:“鐘萬仇,我南海鱷神來看你了,你還不出來接待我!”
一會兒鐘萬仇走了出來,他生了一張馬臉,眼睛很高,碩大的鼻子和嘴巴卻擠在一塊,以至於鼻子和眼睛之間有很大空缺,好像缺了個鼻子似的,看起來好生彆扭。
這會兒他一張醜陋的臉上喜氣洋洋,看起來又得意,又滿足,小小的眼睛裡也閃動著喜悅的光芒,見到南海鱷神,笑道:“嶽老三,你怎的這時候來了?可也是知道這天大的好事,前來恭喜我的?”
南海鱷神怒道:“他奶奶的,老子是嶽老二,不是嶽老三,你這裡發生什麼天大的好事了?我都不知道,乾什麼要來恭喜你?”
鐘萬仇笑道:“哦,哦,你不知道?沒關係,我告訴你,大理的段王爺段正淳你知不知道?”
南海鱷神聽他這麼說,才想起來自己從哪裡聽過段正淳這個名字,畢竟如果不是段正淳出了這事,段延慶也不會想到這時候組織他們來刺殺衛國來的人了,當即點頭道:“這老子當然知道。”
鐘萬仇道:“他如今因為強|奸了公主被抓起來了,十多年前,我就知道他一定會犯下這種事,哈哈,哈哈,真是老天有眼,終於讓他倒黴了。你說,這不是天大的喜事嗎?”
南海鱷神倒沒糾正他把段正淳和公主私奔說成是強|奸公主,隻是好奇道:“他被抓你為什麼高興成這樣?難道你們還有仇嗎?”
鐘萬仇道:“當然有仇了!我這些年來一直躲在這裡不出去見人,就是怕他找來把我老婆搶走。哈哈,哈哈,如今我終於可以放心了,他就算知道我老婆在這裡,也沒法過來找我老婆了。”
說完,鐘萬仇伸手去拉南海鱷神,笑道:“我自從知道這件事就天天高興的睡不著覺,來,你來得正好,我請你喝酒。今天咱們
不醉不歸。”
南海鱷神雖不懂鐘萬仇老婆和段正淳有什麼糾葛,但鐘萬仇這麼熱情好客,他哪有拒絕的道理,當即便跟鐘萬仇走進穀中。
兩人喝的大醉,南海鱷神一不小心就把他們的計劃說了一半。鐘萬仇知道他們四大惡人要來大理給段家找事乾,當時心頭更樂,看著南海鱷神那碩大腦袋上的一雙豆子一般又圓又小的眼睛,就跟看親兄弟一樣,立馬邀請他們來自己家裡住,如果有用到自己的地方,隻管開口說,隻是這事千萬彆讓自己老婆知道。
第二天南海鱷神酒醒後,想到自己酒後說了這麼多話,一時就想從床上跳下來把鐘萬仇的腦袋剪掉,但是他吃完早飯,覺得鐘萬仇家裡住著還算舒服,因此並沒動手,而是離開萬劫穀,把這件事告訴了段延慶。
段延慶一聽鐘萬仇的妻子的名字,沉吟著道:“鐘夫人從前也是段正淳的情人,鐘萬仇一定恨段正淳入骨,這件事讓他知道也沒什麼。”便沒責怪南海鱷神,四人當日就住進萬劫穀中。
第二步卻是四大惡人排行第四同時也是輕功最好的雲中鶴做的。他昨晚去大理城中轉了一圈,回來說:“老大,大理國皇帝明天要請謝麟去宮裡欣賞比武了,聽說好像是大理國皇後的外甥女今天對他一見鐘情,所以就攛掇著皇後約他入宮。而賈珂拒絕了皇帝的邀請,明天打算出去爬山。”
“爬山?”南海鱷神道,“爬什麼山?”
雲中鶴道:“聽彆館裡的人說,是點蒼山。”
段延慶謹慎道:“彆館的人怎麼會知道他要去哪裡?”
雲中鶴道:“因為剛剛賈珂回去彆館,就叫彆館的人過來,問他們誰對點蒼山熟悉,如果沒人熟悉,就幫他去雇一個向導,明天他要去逛逛點蒼山。”
葉二娘道:“好極了,好極了,此事宜早不宜遲,咱們明天一大早就趕快去殺了他吧。”
她說話時,眉眼中還隱著淡淡焦慮。三人都以為是因為段延慶不許她這幾日去搶彆人的孩子玩,以免打草驚蛇,葉二娘這兩日才這般煩躁不安。卻不知道她這般模樣,隻是因為她昨日剛剛收到了一封信。信上說自己知道他們意圖刺殺衛國欽差的計劃,自己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