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憐花坐在那裡生悶氣,賈珂並不是無知無覺的,相反,他覺得王憐花的目光簡直如同鑿子似的在他的臉上不斷敲打,他甚至都在幻覺中聽見了連綿不斷的“噠噠噠噠”的響聲。
賈珠吃完了飯,賈珂叫來店小二,收拾桌上的飯菜,又要來熱水,店小二打水去了,賈珂走到王憐花麵前,笑道:“你生什麼氣啊?”
王憐花翻了個白眼,道:“我生什麼氣了?”
賈珂吻了一下他的嘴唇,笑道:“真沒有生氣?”
王憐花見他說了一句話,就要鬆開自己的嘴唇,於是勾住他的脖子,將他拉近自己,嘴唇湊了上去,吻得又纏綿又細致,聲音也輕輕的,柔柔的,道:“我真想讓你永遠隻看著我。”
賈珂笑了一下,他知道王憐花自小在那樣的家庭長大,提起家人,也隻有一個極度缺乏母愛的母親,他對於親情,其實是非常陌生的,因為他自己從沒體會過這種感情。
賈珂很疼惜的撫摸著他,道:“那是我哥哥,如果今天是你媽媽遭遇了這種事,我也會儘心儘力照顧她的。”
王憐花聽到賈珂這話,頓時想起了王雲夢對賈珂說的那句“我嫁給你”,臉登時黑了,他怒視賈珂,氣惱道:“賈珂,你真不要臉!”說這話時,到底還記得房間裡有個賈珠,因此聲音壓得很低。
賈珂臉上露出無辜的神色來,道:“怎麼?”
王憐花道:“你這時候提起我媽來,難道你想……想……”說到這時,臉上的表情又難看又羞窘,看起來狼狽極了,偏偏眼睛睜得很大,一點也不甘示弱的瞪著賈珂,眼睛裡流露出又憤怒又脆弱的神色來。
換作平時,賈珂看到他這副模樣,早就想著法的逗一逗他了。
他時常覺得欺負欺負王憐花,看他跳腳,看他炸毛,是一件非常愉悅的享受。
可是這時候卻不是這樣的。
他鬆開王憐花,王憐花感到他的胳膊離開自己,臉上一怔,露出些許茫然之色,顯得愈發的脆弱而不安,這時候賈珂的手已經按在了他的雙頰上,賈珂的額頭也抵在他的額頭上。
賈珂微笑道:“我和你媽是不一樣的,知道嗎?在我心裡
,她和我唯一的關係就是她是你的母親,而我是你的戀人,咱們兩個是一家人,所以你的母親就是我的母親,我會像個兒子一樣好好孝順她老人家的。”
王憐花聽到這話,噗嗤一笑,隻是因為雙頰被賈珂緊緊按著,所以這個笑看起來十分的滑稽,他自己卻是渾然不覺的,隻顧著大笑道:“她要是聽到你叫她‘老人家’,一定氣得要死。”
賈珂笑道:“那也沒辦法,不過她儘管氣她的,咱們孝敬咱們的就好了,你知不知道,這些年來我有多感激她。”
王憐花奇道:“你感激她做什麼?”
賈珂笑道:“若不是她冒名甄家姑娘來京城,你想見她最後一麵,獨自上京,千裡尋母,我又怎麼會遇見你。她不僅是你的母親,還是咱們的月老,你說我該不該感激她?”
王憐花眼波流轉,雙目含笑,吃吃笑道:“你剛剛的話能把她氣得要死,現在這話卻能把她氣得活過來。賈珂,賈珂,你真是個把人氣死氣活的鬼。”
他說到這裡,已經湊過頭來,吻住賈珂,賈珂也鬆開他的雙頰,將他緊緊抱住,吻了幾下,賈珂道:“現在不生氣了?”
王憐花咬他一口,嘴硬道:“本來就沒有生氣,你當我是很小氣的人嗎?”
賈珂沉默一下,笑道:“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王憐花笑道:“假話。”
賈珂奇道:“你為什麼這會兒想聽假話了?”
王憐花笑吟吟道:“因為我知道你想說什麼,那不如聽你說幾句假話,這樣還能開心一點。”
賈珂點了點頭,笑道:“原來如此,那假話是王公子是個心眼兒小,愛吃醋愛生悶氣的人。”
王憐花略感驚訝的橫他一眼,笑道:“那真話呢?”
賈珂笑眯眯的道:“真話是王公子是一個心眼非常非常小,特彆愛吃醋愛生悶氣的人。”
王憐花聽了他這話,簡直想要罵人。
可是真罵出口,豈不是做實了他說的話,因此王憐花的心裡實在很不開心。
他怒視著賈珂,眼睛裡幾乎噴出火來,臉上卻在笑,道:“是嗎?”
這兩個字仿佛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他的眼睛也在賈珂身上看來看去,似乎是在找他身上最嫩的地
方,好一口就咬上去。
賈珂笑道:“當然是啦,不過我很喜歡。”
王憐花哼了一聲,道:“你以為用這一句話就能賄賂本公子麼。”
儘管這樣說著,他還是笑了出來,眼睛看著賈珂。
他一這樣笑,賈珂就習慣性的去吻他,吻著吻著,賈珂就習慣性的把他抱起來,他的腿就纏在賈珂的身上。兩人一邊親吻,一邊向床上走去。其實自從重逢以來,他和王憐花真正生活在一起的時間也就幾個月,可是他們卻熟悉的就好像已經在一起生活了一輩子似的。
賈珂抱著王憐花,走過賈珠身邊,賈珠正目瞪口呆的看著他們,他今天晚上好像總是這樣一個表情,賈珂隱約覺得旁邊有點不對勁,又走了兩步,才想起來這屋裡除了他和王憐花,其實還有一個人,剛剛他眼裡心裡隻有王憐花那纏人的笑,把賈珠完全拋在腦後了。
賈珂停下腳步,嘴唇離開王憐花的嘴唇,王憐花又追了過來,他隻好乾笑一聲,輕輕喚了一聲王憐花的名字,王憐花才不情不願的睜眼看他,也看見了他身後的賈珠,顯然剛剛他被賈珂一親,滿腦子也隻有賈珂,床,床,賈珂,其他什麼也不記得了。
賈珠一和王憐花的目光對上,頓時連著後退了兩步,一張臉也漲得通紅。
王憐花笑嘻嘻的從賈珂懷裡跳下來,落在地上,看著賈珠,笑道:“大哥往後退做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說話時神態輕鬆,不見半點羞澀之意,就好像剛剛當著彆人的麵,被人抱在懷裡親吻的人是賈珠而不是他似的。
賈珂站在王憐花身後,紅著臉道:“珠哥兒,真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
賈珠並不是不知人事的雛,隻不過他還從沒見過彆人當著他的麵親熱。也許有的,就是在青樓妓館裡,大夥一起去尋歡作樂,每人懷裡都抱著一個人,有時候還會交換女伴。
他想到這裡,心裡忽然就鎮定起來,隻覺得賈珂對待王憐花,也是如常人對待妓子戲子一般的玩弄心態,是毫無尊重的。既然這樣,剛剛賈珂對他說的弟妹之類的話,當然也是逢場作戲時用來哄人的情話,隻是自己太傻,竟然當真了。想想也是,賈珂這樣的人,怎麼
可能犧牲自己的前途,去和一個男人來真的。
賈珠神色如常的對賈珂點點頭,眼中露出理解的神色來,畢竟哪個少年不饞嘴,隻要賈珂不當著外人的麵玩,私底下他玩的是男人還是女人,又有誰會在意這個。
賈珂並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隻是心裡有點懊惱,懊惱王憐花這麼可愛的一麵,竟然被彆人看見了。可是這能怪誰呢,隻能怪他自己。
他伸手,擦了擦王憐花臉上自己留下的印子,然後笑道:“王大神醫,幫珠哥兒號號脈吧。”
王憐花倒沒推辭,吩咐道:“你把我那套東西拿來。”
賈珂應了一聲,等把王憐花的醫藥箱放在桌子上後,王憐花看著他,意味深長的笑道:“本神醫的醫藥費可是很貴的。”
賈珂微微一笑,道:“在下身無分文,隻能賣身還債,不知道王神醫願不願意?”
王憐花故作猶豫的看他一眼,上上下下的打量他,從頭到腳,然後滿臉無奈的說道:“你既然身無分文,交不起醫藥費,本神醫雖然看不上你這小身板,可是更不願做虧本生意,隻好勉勉強強把你收下,罰你一輩子跟在本神醫身邊,為本神醫鞍前馬後了。”
說完,兩人相視一笑,賈珂忍不住吻了吻他,然後退到王憐花身後。
王憐花將手搭在賈珠手腕上,他本來以為賈珠隻是手腕上的手筋斷了,需要以活人的手筋替換,他從前看過這方麵的醫術,對彆的醫生也許很難,對他來說,這種手術卻並不是什麼難事。可是他的手一搭在賈珠手腕上,就覺得他脈搏跳動甚是奇特,凝神靜思,對賈珂道:“扶他到床上去,把他衣服脫下來。”
賈珂道:“所有衣服?”
王憐花道:“先脫上衣。”
賈珂看出賈珠眼中的懷疑,知道他不信任王憐花這樣一個少年的醫術,他並不多解釋,隻對賈珠點了一點頭,示意他放心,賈珠隻好死馬當作活馬醫,站起身來,走到床邊。
賈珂將賈珠的上衣解開,脫了下來,等他躺在床上,王憐花拿出十二根金針來,以火燙燒針尖,然後將內力輸入針中,將針依次刺入賈珠丹田下中極穴、頸下天突穴、肩頭肩井穴等十二處穴道。這十二根金針刺入
,賈珠身上的十二經常脈和奇經八脈立時阻斷。
賈珂微微皺眉,隻覺得這針刺入一定很痛,忽然看見賈珠大叫一聲,隻是他中了麻藥,發不出聲音來,因此這聲大叫也隻是嘴巴大張,舌頭打顫,但是看他臉色扭曲,眼珠突出,額上生滿冷汗,顯然正在忍受極大的痛苦。
賈珂正想過去給賈珠擦汗,還沒邁出腳步,王憐花伸手拉住他衣角,賈珂隻好停下。
他剛剛站住不動,就看見賈珠的身體一個彈起,複又落下,然後他胸口忽然鼓起了一個鼓包。
這鼓包大約有半個嬰兒拳頭大小,在皮肉下麵不斷蠕動,似乎是個活物。
賈珠的身體再次激烈的抖動起來,忽然青筋暴露,一個用力,就翻下床去。
賈珂連忙走上前去,將他一把抱住,點上他的睡穴,把他重新放回床上。
王憐花臉色難看道:“是蠱蟲。”
賈珂道:“能不能把它挑出來?”
王憐花道:“我保證我剛碰到它,還沒來得及將它夾出來,它就先把賈珠的心脈咬斷了。”
說完,將賈珠身上的十二根金針通通收走,賈珠筋脈暢通後,他身上的鼓包很快也就消失不見了。
賈珂怔怔看了賈珠半晌,床上的光線雖暗,可是他臉上的慘白卻仍然能看得一清二楚。
賈珠今日受這般折磨,全是因為他的。
賈珂想到這裡,心裡不由愧疚萬分,緊握雙拳,咬著牙道:“怪不得他們這麼容易就讓花無缺帶走了賈珠,我原以為他們最多就是下毒,沒想到他們竟然在賈珠身上下了這麼大的血本。”
王憐花仰頭看著賈珂。
在他的記憶裡,賈珂很少這般生氣。
他自己不知道被人算計過多少回了,每次他心裡再生氣,麵上都很少表露出來,他喜歡嘻嘻哈哈的調侃幾句,有時候還會稱讚對方手段好生高明。
因為他一向覺得,生氣除了取悅敵人,除了影響接下來的判斷以外,是再無任何用處的。
他既然已經在彆人手上吃了虧,何必還要讓那人高興。
王憐花完全沒有想過,賈珂之所以將自己心裡的懊惱完完全全的表露出來,隻是因為現在賈珂的麵前隻有他,他是這世上唯一一個賈珂完全不需要去提
防、去掩飾的人。
王憐花壓下心裡的醋意,笑道:“他們不是對賈珠下血本,是對你下血本。看來他們很清楚,現在在京城的那個人不是你。”
賈珂點了點頭,很快笑了起來,說道:“他們還真是神通廣大,可惜即使是他們,終究還是算錯了一點。”
王憐花想了一想,還是想不出來,他很不願承認賈珂這麼快想出來的事,他居然想不出來,猶豫許久,終於不甘心的問道:“哪一點?”
賈珂道:“陸小鳳。”
王憐花立馬不怪自己了,詫異道:“你不是說陸小鳳身邊那個人很可疑嗎?”
賈珂摸摸他的頭發,笑道:“在今晚之前,我確實覺得陸小鳳身邊那個人很可疑。可是現在,我想是我先前想多了。他們既然已經知道我不在京城而在這裡,那麼,如果他身邊的白衣人和幕後主使是一夥的,他們知道陸小鳳和我是朋友,今天晚上的拍賣會又是他們安排的,那麼他們完全可以攔住陸小鳳,不讓他參加拍賣。
畢竟那個‘武林八美’很明顯就是他們針對我設下的陷阱,他們原本想要用月神的雕像逼迫我現身,可是卻被陸小鳳攪局了。之後花無缺買下賈珠,他們將賈珠帶到這裡來,完全是為了將我釣出來。
如果陸小鳳身邊的白衣人和他們一夥的,應該會和陸小鳳一起找花無缺聊聊天,拖延時間,好讓我有可趁之機來救賈珠,畢竟如果這個蠱蟲是用來追蹤的,他們可以用這個蠱蟲找到賈珠,但是我卻不可以。錯過今晚,他們隻能另尋辦法,讓我知道賈珠在他們手上了。”
王憐花若有所思的道:“今天晚上我隻看見了陸小鳳,倒沒看見這兩天一直跟在他身邊的白衣人。”
賈珂笑道:“我覺得這更能說明他和幕後主使確實毫無關係。”
王憐花道:“嗯,所以你要送賈珠去找陸小鳳?”
賈珂道:“咱們和陸小鳳就隔著兩間房,珠哥又不是小孩,不用我送吧。何況,”他微一沉吟,笑道,“如果這真的是可以追蹤行蹤的蠱蟲,在他們追來之前,咱們需要時間做點事情。陸小鳳和我是多年的好朋友,這很多人都知道,先前他們看見陸小鳳,也許就會懷疑我會去
找他,繼而就在他身上也做了什麼手腳,現在不是咱們和陸小鳳見麵的時候,哪怕用花無缺的身份去見他,也很危險。何況,隻要他們沒有找到我,就不會傷害珠哥兒的。”
如果宮九聽到賈珂這番話,隻怕都要笑破肚子了。
此刻,他雖然沒有親耳聽見賈珂的這番話,但是當他看見站在陸小鳳客房門口,抬手正要敲門的賈珠的時候,他確實非常的高興。
他並不知道這場拍賣,也沒有去找趙敏和庫庫特穆爾,因為他根本不知道皇帝派來的人是庫庫特穆爾。
但是他認識賈珠。
他知道殺死他手下的人是賈珂。
他知道陸小鳳是賈珂的朋友。
他更知道賈珠是賈珂的哥哥。
陸小鳳在房間裡睡得很香,宮九的出手非常的快,也非常的安靜。
陸小鳳沒有察覺,就隔著兩間客房遠的賈珂沒有察覺,賈珠更沒有察覺,但是宮九的手已經按在了他的穴位上,他倒在了宮九的懷裡。
然後宮九抱住他,推開門,走回了自己的房間。
他的房間就在陸小鳳的房間的旁邊,也隔著兩間客房。
宮九將賈珠扔在地上,然後從他的懷裡掏出了一封信。
宮九並沒有急著將信拆開。
他先檢查了一下信紙和墨水,很快就確認這封信的信紙和墨水與另外一家客棧提供的紙墨一模一樣,和他們住的這家客棧的紙墨不同。
看來賈珠並沒有待在這家客棧裡。
他當然不知道這是賈珂先前特意買的。
然後宮九將信拆開,信很厚,一共四頁,每頁隻有一個字,每個字都非常的大,也非常的不工整,看起來似乎是用嘴咬著筆杆寫的。
第一張紙上寫的是個“我”字。
第二張紙上寫的是個“是”字。
第三張紙上寫的是個“賈”字。
第四張紙上寫的是個“珠”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