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珂吃了一驚,心底泛起一股惡心,正要將眼球放到桌上,王憐花卻走了過來,自身後將他抱住,右手向前伸去,抓住他的手腕,下頦搭在他的肩頭,就這樣靠在他的身上,打量起這顆眼珠來。
賈珂隻好強忍惡心,拿著眼珠,側頭看向王憐花,微笑道:“看來趙小棟說的話,一半是真,一半是假。庫庫特穆爾從前帶兵打仗,每殺一個人,就割下那人的左耳,等仗打完了,就以左耳數量來論功行賞。現在他無論割下多少隻耳朵來,都不會有人因此嘉獎他,我看啊,他多半很不甘心,就挖下彆人的眼珠,當作戰利品,自己來嘉獎自己了。”
王憐花本在研究這顆眼珠,此刻聽到賈珂這麼快就認定這幾株“人骨花”和庫庫特穆爾有關,花中的眼珠是庫庫特穆爾挖下來的,不免有些吃驚。他側頭去看賈珂,正巧賈珂也在看他,兩人離得很近,賈珂的鼻尖在他的鼻梁上輕輕掃過。
王憐花見賈珂一直盯著自己看,心念一轉,已明白賈珂這是覺得挖下來的眼珠實在惡心,不願仔細去看,這才轉開目光,看向自己。他不禁暗暗好笑,一時玩心大起,立時將賈珂先前因為他裝神弄鬼嚇唬自己,心中很是生氣,罰他抄寫《狼來了》這件事拋諸腦後,滿心琢磨著該怎麼捉弄賈珂,
王憐花眼珠一轉,一口咬住賈珂的嘴唇,然後悠悠閒閒地道:“庫庫特穆爾到底是怎麼想的,我既不清楚,也不關心,但是賈兄為什麼隻盯著我看,卻看也不看這顆眼珠,我當真好奇得很。究竟是我太好看呢,還是這顆眼珠太過嚇人,以致賈兄你不敢看它?”
說到最後,王憐花右手的兩根手指夾住賈珂手中的眼球,一翻手,已疾如閃電地將眼球伸到兩人麵前,這顆眼球和賈珂的眼睛,大約隻相距了一個指節這麼遠。王憐花本以為賈珂一定會被這顆眼珠嚇一大跳,哪想到幾乎就在同時,賈珂居然閉上了眼睛。
王憐花見賈珂居然將眼睛閉上,來了一個“眼不見,心不怕”,不禁鼓起了腮,橫了賈珂一眼。幸好他很會安慰自己,隨即轉念,想到賈珂這樣做,其實是被他嚇
得閉上了眼睛,他這一局,實是大獲全勝,於是又得意起來。他將臉頰貼在賈珂肩頭,兩根手指夾著眼珠,在眼前轉了幾圈,然後鬆開賈珂,走到桌前,拿起桌上的小刀,“當”的一聲,便將刀刃刺入堅硬如石的黃膠之中。
賈珂見王憐花離開,登時鬆了口氣,他睜開眼睛,向王憐花看去,隻見王憐花站在桌前,將內力運於手中,以小刀切割黃膠,又聽得金玉相擊之聲,在屋中連綿不絕,知道王憐花要將眼珠自黃膠中取出來,隻怕還要花一些時間,便走到王憐花對麵,自己坐了下來。
賈珂看著王憐花,正要出言調笑,耳邊忽然聽見粗重的喘氣聲,他扭頭一看,就見蕊初站在身旁的椅子後麵,雙手緊緊抓住椅背,看著王憐花,臉上露出又害怕,又緊張,還十分好奇的神色。
正所謂:“人少則慕父母,知好色則慕少艾。”賈珂也好,王憐花也好,都喜歡模樣好看的人,又不願意委屈自己,他們家裡的仆婢,無不模樣端正,體態修長。這幾個在近前伺候的丫鬟,都是王憐花親自挑的,尤其貌美婀娜,氣質不俗,準確的說,她們都很符合王憐花的審美。
賈珂自幼在國公府生活,稍大一點,便日日出入於皇宮,和皇親國戚、功勳貴族打交道。那些偷狗戲雞,爬灰養小叔子的故事,他不用找人打聽,便能三不五時,聽說幾件新的。他身邊時時刻刻都會有人去追捧青樓的妓|女,梨園的戲子,或者南風館的小倌,大家誰也不會覺得驚訝,最多比較一下他們之中誰最大方,誰又最小氣。
至於哪家的丫鬟爬上了主人的床,哪家的公子睡了太太身邊的丫鬟這種事,因為太過司空見慣,大家連提都不屑提一句,反倒是賈珂這樣從不碰身邊丫鬟的人,成為大家眼中的異類。賈珂在這種環境下長大,難免受到影響,從前他雖不以為意,但是這時瞧見蕊初雙目凝視王憐花,一瞬也不舍得離開,登時想起剛剛她那句“多謝爺疼我”,不由胡思亂想起來。
正尋思著,忽聽得一聲輕響,賈珂回過神來,向前看去,隻見王憐花將小刀放回桌上,右手拿著眼珠,左手拿著眼珠中插著的鐵片,緩緩將鐵片抽
了出來。他的目光落在鐵片上,臉上突然間露出極為奇怪的表情來,隨即左手一翻,向鐵片背麵掃了一眼,又將眼珠放在桌上,拿出手帕,擦了擦左手握著的鐵片,然後兩手交握,背在身後,看向賈珂,向他一笑,說道:“你猜這是誰的眼珠?”
賈珂看出他神情有異,一顆心也沉了下去,問道:“難道是我認識的人?”
王憐花伸伸舌頭,說道:“這你可問倒我了,我也不知道你們算不算認識。”
他這話說得實在奇怪,但是賈珂卻聽懂了,眉毛一揚,道:“看來這人,我隻聽說過他的名字,卻沒有和他見過麵了?”
王憐花卻搖了搖頭,說道:“你們起碼見過一麵。”說完這話,他向蕊初使了個眼色,示意她離開。蕊初親手將這顆眼珠取出來,自然對這顆眼珠好奇得很,但王憐花非要她走,她無可奈何之下,隻得告退離開。
待蕊初離開,王憐花緩緩走到賈珂麵前,垂眼看著賈珂,一言不發,臉上也沒有笑容。
他笑的時候,眼中永遠有一陣風。這風將他眼中的三分多情,三分頑皮,三分戲謔,和一分傲氣卷在了一起,看上去又風流,又輕薄,從烏壓壓的眼睫毛,到薄薄的下嘴唇,每一處都是活潑的,太過活潑了,有一種奇異的令人不安的美麗。
等他不笑了,整張臉便安靜下來。其實他的眉目口鼻,都和王雲夢頗為相似,隻不過王雲夢的一顰一笑,皆是風情萬種,豔麗無匹,而他的眼波再怎麼勾魂攝魄,也少不了一種孩子氣,薄薄的嘴唇,微微上翹的嘴角,看上去十分倔強,但這是一種孩子的倔強,而不是男人的倔強,非常的脆弱,仿佛隻要輕輕一戳,他整個人就會像上好的甜白瓷一般,生出裂紋,化為碎片。
賈珂被這目光看得發慌,他向王憐花伸手,王憐花向前一步,坐到賈珂的腿上,賈珂將王憐花抱住,親吻他的喉嚨,笑道:“乾嗎擺出這樣一副模樣,怪嚇人的。”
王憐花咳嗽一聲,裝模作樣地道:“賈珂,我心裡好難過。”
賈珂噗嗤一笑,說道:“真的嗎?來,讓我看看咱們王公子掉了幾滴眼淚。”
王憐花心下尷尬,將臉頰藏在賈珂耳邊
,又咳嗽一聲,說道:“倒不是我不想哭,隻不過我今天眼睛不舒服,無論心裡怎麼難過,都掉不下眼淚來。”
賈珂笑道:“這倒奇了,既然王公子掉不下眼淚來,那王公子剛剛在書房裡怎麼哭了?如果我沒有記錯,王公子在書房裡可不止哭了一次。”
王憐花氣得咬住賈珂的耳朵,道:“誰哭了!那是你的口水!”
賈珂笑道:“王公子這樣一說,可更奇怪了。剛剛我一直站在你身後,哪有機會把口水塗到你的臉上?畢竟我有沒有離開,這世上再沒有人比王公子更清楚了。”
王憐花垂死掙紮地橫了他一眼,恨恨地道:“一定是你遠遠吐過來的!”
賈珂咯咯笑了起來,說道:“多謝王公子這麼看得起小弟,但是小弟沒有練過嘴上的功夫,這麼高難度的動作,隻怕小弟做不到啊。”說著側過頭去,在王憐花的眼角落下一吻,又一路往下吻去,笑道:“當時這一片都濕濕的,現在吻起來,似乎還能嘗到一點鹹味呢。”
王憐花閉上眼睛,哼哼地道:“是嗎?那你有沒有嘗到墨汁味?”
賈珂笑道:“好像有,除了這兩種味道以外,似乎還有另一種味道,我的……嘻嘻……的味道。”
王憐花臉上一紅,氣哼哼地道:“賈珂,你就不能配合一下我嗎?”話音剛落,賈珂的嘴唇就離開了他的臉頰。
賈珂坐直身子,板起臉來,一本正經地道:“憐花,發生什麼事了?”
王憐花見一刹那間,賈珂臉上的神情就變得又鄭重,又關切,不由捧腹大笑,隨即咳嗽一聲,正要說話,就聽到賈珂道:“既然你心裡難過,那咱們要不要做點你愛做的事,來讓你變得快活一點?”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的神色居然仍是一片凝重。
王憐花氣忿忿地咬他一口,然後坐直身子,當做什麼也沒有聽見,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說道:“賈珂,你知道那塊鐵片上寫的什麼字嗎?”
賈珂微笑道:“我既不會占卜,又不會看卦,當然猜不出來,鐵片上寫的是什麼字了。”
王憐花聽完這話,卻不回答,而是將左手伸到麵前,好讓賈珂看他手中握著的鐵片。賈珂低下頭去,仔細一看,隻見
鐵片上刻著四個字,中間以一條直線隔開:
“月神——江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