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貓兒,施傳宗、白公子、趙公子等王憐花昔日的舊友,纖纖、藍玉、香香等麗春院的紅妓,聽到王憐花這句話,情不自禁地都向賈珂瞄去,均想賈珂不到六歲,就割下石觀音的頭顱,看穿吳明利用翡翠寶塔生事的陰謀,大破西泥國皇太妃屠戮衛國使臣來嫁禍天山童姥的算計,做了這麼多六十歲的人都做不來的事,人人皆知他聰明絕頂,不似尋常兒童,不想在婚姻大事上,居然也這般早熟。
更有妓|女尋思:“那日賈侯爺當著皇上的麵,說他對王公子海枯石爛,至死不渝,雖然咱們聽過他們的故事了,卻還是也想不明白,賈公子身邊聚著這麼多愛慕者,怎的就偏偏挑中了王公子。原來王公子早在賈侯爺聲名鵲起之前,就慧眼識人,看出他是一塊金鑲玉了,趁著沒人和自己爭奪,就哄著賈侯爺和自己定下婚約了啊。”
連賈珂也是心中一怔,臉上一紅,心道:“你怎的越說越誇張了!我小的時候,可隻把你當成朋友,那日收到你向我求婚的信,還嚇了一跳呢,怎麼就變成我和你談婚論嫁了?”他心下又好笑,又好氣,不由看向王憐花,隻見他坐在椅上,滿臉通紅,就像恨不得鑽到桌子下麵去,卻硬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笑嘻嘻地看著熊貓兒,就好像他對熊貓兒說的那些話,半句也不放在心上。
賈珂明知道妓院向來人多口雜,今日王憐花說的這些話,明日必將沸沸揚揚地傳遍整個揚州,到時江湖上不知道又會冒出多少亂七八糟的傳言來,但他更知道王憐花這麼說,隻是想要在眾人麵前掙回麵子。省得眾人聽了熊貓兒的話,想起他當年的所作所為,繼而在腦海中轉過數個畫麵,皆是當年他如何傾心於自己,自己如何對他不屑一顧,之後兩人分開,他如何苦苦打聽自己的消息,自己如何對他不聞不問,待兩人重逢,他又是如何費儘千辛萬苦,才追到了自己。
賈珂想到這裡,心下登時軟了,暗道:“罷了,又不是什麼大事,隨他去吧!”當下微微一笑,算是默認了王憐花這句話。
熊貓兒笑道:“好吧,好吧,是你贏了!隻不過麼
,就算你不承認我是你們倆的媒人,但我從前幫你打聽了賈兄那麼多事,你總不會不承認吧!”
王憐花搖頭笑道:“好個無賴,你明明就不是我倆的媒人,卻硬要說是我不承認。”說完這話,又拿起酒碗,看向站在旁邊的仆婦。
這仆婦衣衫甚窄,舉止妖嬈,本也是妓|女,隻是上了年紀,既沒客人點她,又沒攢夠贖身的銀子,便留在麗春院中做雜活,比如上菜倒酒,鋪床疊被等諸多紅|妓無暇顧及的事。那仆婦見王憐花向自己使了個眼色,正待拿起酒壇,替他斟酒,突然之間,施傳宗向懷裡的纖纖使了個眼色,纖纖站起身來,接過酒壇,替王憐花滿滿斟了一碗酒,然後雙手捧著酒碗,向王憐花遞了過去。
那酒稠稠的微帶黏性,顏色金黃,甜香撲鼻,名叫“香雪蜜酒”,是揚州一家酒莊的師傅多年前去了一趟昆侖,喝過昆侖山的名產“琥珀蜜梨酒”以後,回到揚州,就照著琥珀蜜梨酒的方子釀成的美酒。隻不過這琥珀蜜梨酒是由昆侖山頂上的琥珀蜜梨釀成的,揚州沒有琥珀蜜梨,這釀酒師傅隻得用另外幾種甜梨替代這琥珀香梨,釀成了美酒,口感上雖然遜了琥珀蜜梨酒一籌,但在揚州很受歡迎,尤其是在麗春院這種煙花場所。
王憐花雖然適才喝過一碗香雪蜜酒,但是那時他心中羞憤交加,恨不得手上端著的這隻酒碗,盛的不是美酒,而是熊貓兒的鮮血,最好自己一口飲了下去,熊貓兒便登時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他那張遭人恨的嘴巴,再不會沒遮沒攔地亂說一氣,因此這香雪蜜酒究竟是什麼滋味,他竟然半點也沒有嘗出來。
這時他要站在一旁的仆婦倒酒,一來是聽到熊貓兒要自己承認他的好,疑心他又要亂說一通,便打算再陪他喝幾碗酒,將他的嘴巴堵住,二來他冷靜下來後,隻覺口中又香又甜,頗有點回味無窮之意,他向來善飲,此刻嘗到了一種沒喝過的酒,自然好奇心起,想要好好的品上一品。
王憐花見纖纖將酒碗遞到麵前,便要伸手接過來,哪想手還沒抬起來,就聽到耳邊有人輕輕地咳嗽一聲,卻是賈珂的聲音。
王憐花心中一動,看向賈珂,見他拿著酒
碗,站在身旁,微微含笑,看了過來,王憐花也不知怎麼的,竟然心頭怦怦而跳,繼而心虛起來,尋思:“彆人給我倒一碗酒,賈珂有什麼好吃醋的?我又乾嗎心臟跳的這麼快?”
他聽著自己擂鼓一般的心跳聲,不禁暗暗唾棄起自己來,隻恨自己怎麼這般沒出息,賈珂隻不過咳嗽了一聲,自己的心臟乾嗎要跳這麼快!想到這裡,他性格中的執拗發作起來,心道:“哼,這麼多人在這裡看著呢,我哪能因為你咳嗽一聲,就不敢去喝彆人倒的酒了?那樣豈不是很沒麵子!”
纖纖在歡場上混跡多年,如何願意輕易得罪彆人,隻是施傳宗平日裡看在自己那厲害嶽父的份上,對薛紅紅十分敬畏,她若說往東走,自己絕不敢往西,久而久之,心中怨氣太深,竟對其他恩愛夫妻,也不自禁地記恨起來。
適才他見王憐花放著旁邊年輕貌美的姑娘不理,卻吩咐旁邊那略有些年紀的仆婦替他倒酒,他自己和薛紅紅坐在一起時,也總是這麼做,因此一瞥之下,便知道王憐花這是想要避嫌,一時壞心大作,就讓纖纖推開仆婦,自己給王憐花斟酒,隻道纖纖已經將酒碗遞到王憐花麵前了,王憐花這般好麵子,絕不會當著這麼多朋友的麵,不敢去接纖纖這碗酒。他想到這裡,嘴角微露笑容,眼中也露出幸災樂禍之意。
眼見纖纖已將酒碗遞到王憐花麵前,就待王憐花伸手接過,突然之間,纖纖雙膝一軟,登時立足不穩,騰地向後退了一步,一跤摔在施傳宗的懷裡,手中的酒碗也飛了出去,一時酒水淋漓,灑在地上,酒碗也當的一聲,摔在地上。
原來王憐花既不想推開纖纖手中的酒碗,顯得自己好像怕了賈珂,也不想接過纖纖手中的酒碗,惹得賈珂生氣,於是他想出了一個折中的辦法。那纖纖本站在他的左手邊,他便將左臂疊在右臂之上,同時右手食指曲起,向纖纖的膝蓋輕輕一彈。他這道勁力無聲無息,破空飛至,打在纖纖的膝蓋上,雖然勁力不大,但是纖纖猝不及防之下,哪受得了這一道勁力,當即便如他所願,將酒碗摔到了地上。
其實這甘露廳中坐著這麼多賓客,不少人學過武功,但是
一來王憐花出手既快,動作又小,眾人隻道他一直懶洋洋地靠著椅背,動也沒動一下,既然他沒什麼動作,又哪能推倒纖纖?二來眾人想不到王憐花居然為了一碗酒,就舍得對纖纖這樣一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出手,因此除了賈珂以外,竟沒有一人發現這件事是王憐花做的,隻道是纖纖自己太不小心,才不慎摔了一跤。
施傳宗雖然就坐在王憐花的左手邊,但他也沒有察覺到王憐花出過手,隻道是纖纖一時不慎,才壞了他的計劃,心下自是大為不悅,隻不過等他抱住纖纖溫軟的身子,感到她根根柔絲落在自己的臉上,心中再大的怒氣,也都煙消雲散了,笑道:“唉,你怎的這樣不小心?”
纖纖心知自己這一跤絕不是意外,定是有人動了手腳,隻是無論那人是誰,既然他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對自己出手,並且不被任何人發現,可見這人的武功一定很高,自己絕不是他的對手。當下臉上一紅,露出歉疚之意,膩聲道:“都是妾身不好,既驚擾了大家,還灑了王公子這一碗酒。”
纖纖一麵說話,一麵向賈珂看去,隻見賈珂眼望王憐花,一手拿著酒碗,一手輕撫王憐花的臉頰,看也不看她一眼。
纖纖本就覺得出手的人是賈珂,這時見賈珂看也不看她一眼,更認定他這是做賊心虛。纖纖素來心高氣傲,雖不幸淪落紅塵,以色侍人,但她從不覺得自己就低人一等了。適才她出了這樣一個糗,本就心下羞憤難當,此時發現那個害她至此的人,竟然是賈珂,心下更加不忿。
她心想:“我從前總聽人家說你是一個大英雄,大丈夫,既然你這大英雄、大丈夫的武功這麼高,又何必用在我這樣一個弱女子身上!你若是不喜歡我給你老婆倒酒,那你出言阻止就是了,何必讓我當著大家的麵摔倒?”隻不過她知道縱使不提武功,賈珂也是位高權重,權勢滔天,絕不是自己這樣一個小小的妓|女能報複得了的,當下死死咬住貝齒,臉上滿是笑容,不露出半分氣惱。
她又看向王憐花,隻見王憐花臉上微露驚訝之色,似是沒想到她會摔倒,隨即微微一笑,說道:“不過一杯酒罷了,這麼一點小事,你無
需放在心上。”
纖纖聽了此言,不禁好感大生,隨即竟對王憐花生出幾分同情來,尋思:“這可奇了,為什麼他們都說王公子是醋汁子擰出來的人,京城再沒有人比他更能吃醋了,賈侯爺娶了他這樣一個公老虎回家,那可真是倒了大黴,再過幾年,等賈侯爺清醒過來,一定會對他去找皇上賜婚這件事後悔萬分呢?明明愛吃醋的人是賈侯爺啊!並且看王公子臉上的驚愕,他顯然是根本沒有發現,我不是自己摔倒的,而是被賈侯爺摔倒的。
唉,王公子從前就愛極了賈侯爺,不然也不會聽我說了句‘那些傳聞也未必是真的,畢竟那位賈公子是京城人,京城離咱們揚州這麼遠,誰知道這其中有多少添油加醋的成分,說不定是榮國府的老爺們想要捧家中子侄出名,才特意買通了人,來了一個移花接木,將彆人做的事情,移到了這位賈公子的頭上呢。依我看啊,咱們揚州城的徐公子,自小就飽讀詩書,出口成章,那位賈公子一定比不上他’,就生起氣來,對我大肆嘲諷了一番。
所謂‘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王公子對賈侯爺這般情根深種,自然看不清賈侯爺的真麵目了,也難怪他會說賈侯爺是一個很單純的人了。唉,多情卻被無情惱,王公子定會在賈侯爺身上狠狠栽一個跟頭的,真是可憐!”
這些心思說來話長,但在纖纖心中,隻是歎息之間,她便已經想完了。正待站起身來,向王憐花說:“那纖纖再給王公子斟一碗酒。”就見王憐花先她一步,站起身來,將賈珂手中的酒碗拿到手中,向熊貓兒笑道:“你這貓兒隻要聞到酒香,就開始信口開河,滿嘴胡說了。我什麼時候否認你從前幫我做的那些事了?便是我要否認,我從前請你喝的那麼多美酒,也可以當作證據啊!來來來,你我先乾上三碗,算是我向你道謝了!”說著端起酒碗,咕嘟咕嘟地喝了下去。
熊貓兒哈哈一笑,說道:“隻乾三碗,怕是不夠。”又向施傳宗說道:“老施,咱們先換個位子。”
施傳宗知道熊貓兒十有八|九是要跟王憐花說那兩位如今麵目全非的姑娘的事,當下點了點頭,笑道:“好啊,
你們倆先親熱親熱。”說著站起身來,左手摟著香香,右手攬著纖纖,走去熊貓兒的位子。
熊貓兒端著酒碗,走去施傳宗的座位,先前坐在他身邊的妓|女玉茹自然也跟著他換了個位子。
賈珂和王憐花見熊貓兒特意和施傳宗換了座位,知道他十有八|九是有什麼私密事跟他們講,兩人對視一眼,也各自坐下。
那仆婦見王憐花拿著賈珂的酒碗,便又打開櫃子,拿了一隻酒碗,放到賈珂麵前,然後給三人滿滿地斟上酒。王憐花和熊貓兒各自端起酒碗,將這一碗酒也喝了,那仆婦再斟兩碗。
須知這一大碗便是半斤,而這香雪蜜酒雖然香甜如蜜,入口生津,一碗酒喝下去後,唇齒之間,仍留有濃鬱的甜梨香氣,但是這酒的後勁卻不亞於高粱這樣的烈酒。並且這香雪蜜酒在外麵買是一個味道,在麗春院這樣的煙花場所買,卻是另一個味道,便是因為酒莊會釀兩種香雪蜜酒,這些專門送往麗春院這樣的煙花場所的香雪蜜酒中,多了幾種行氣活血的藥材,畢竟男人的氣行了,血活了,就會心猿意馬,想要做某種事情。
這甘露廳中,除了賈珂、王憐花、熊貓兒和沈浪這樣的外地人以外,無人不知這香雪蜜酒中藏著的秘密,因此大家都是用酒杯慢慢品嘗,這時見他二人這般輕描淡寫,談笑風生地連著喝了好幾碗酒,不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提醒他們這件事,便是有人想要說話,剛生出了這個念頭,便被其他人用眼神喝止了。
王憐花平日在家裡,雖然賈珂願意陪他喝酒,但是賈珂總擔心會有人趁著他們喝醉了酒,就過來生事,因此不敢喝醉,從來都是他一碗接一碗的喝,賈珂就在旁邊幫他斟酒,喝得很不儘心。這時和熊貓兒你一碗,我一碗,喝了個旗鼓相當,心中很是歡喜。熊貓兒自小愛酒,從前他和王憐花的交情,也有一大半是因為兩人都是酒鬼,這時與王憐花喝得興起,一時竟忘了那兩個姑娘的事。
這席上想要和賈珂結交的人,絕不在少數,王憐花和熊貓兒在一旁拚酒,自有人湊上來和賈珂搭訕。這倒合了賈珂心意,他向王憐花瞄了一眼,見他隻顧喝酒,沒有注意自
己在做什麼,便低聲向他們詢問,當年王憐花在揚州的所作所為,眾人既想賣他人情,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隻聽一人笑道:“其實我和林顯鈺都是在書院裡和王憐花認識的。”
賈珂倒不知道王憐花去過書院,自是好奇心起,笑道:“常兄,還請你詳細說說。”又伸手一指王憐花,壓低聲音道:“隻是聲音小點,可不好打擾彆人。”
那常公子知道他這是擔心自己說的事情給王憐花聽見,王憐花心中不滿,就阻止自己繼續說下去,當下點了點頭,笑道:“不知賈侯爺你有沒有聽說過甘泉書院,這是咱們揚州城中最大的一家書院,我和林顯鈺就是在這家書院裡讀的書。
在我十五歲那年,書院裡來了一個新學生,便是王憐花了。他那時還不到十四歲,是我們班上年紀最小的學生,但是模樣生得十分俊俏,不過幾天時間,就在我們書院中小有名氣了。不過真正讓他在我們書院中聲名大噪的事,還是另一件事。我們甘泉書院素來有一個規矩,就是新生入學以後,我們這些老生要帶新生做一件事,給新生一個下馬威。”
那林顯鈺坐在旁邊,一言不發地聽著常公子的話,聽到這裡,他突然看向賈珂,笑道:“賈侯爺,這是我們書院曆來的規矩,可不獨王兄一人經曆過這件事,我和老常也都經曆過。”
賈珂知道他這是擔心自己太過疼惜王憐花,既而遷怒於他們,點頭笑道:“我明白的,兩位繼續說便是。”
那常公子續道:“當時書院裡有一個人,姓馬,名叫吉燕,他家在揚州城中頗有權勢,並且馬吉燕這人,素來膽子很大,心眼很多,為人霸道,因此書院中人,大多以他為首,聽從他的吩咐。就是……”說到這裡,臉上露出尷尬之色,乾笑幾下,繼續道:“就是他喜好男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