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人笑道:“兄台,你這是剛回蘇州吧?”
前一人一怔,問道:“難道他在咱們這裡犯事了?”
後一人笑道:“也不算咱們這兒,是在無錫那邊。”便將諸般情由說了個大概,不過榜文上隻是草草寫了事情經過,既沒有寫王語嫣這名字,也沒有寫具體的經過,因此這人講的都是自己四處打聽來的事情。
前一人聽得“花無缺”如何買通鬆鶴樓的店小二在酒水中下藥,不由大吃一驚,說道:“鬆鶴樓也是百年老字號了,不想竟會為了這麼一點兒銀錢,就做下這種下三濫的勾當。”
又一人道:“說起這事,鬆鶴樓倒也冤枉。那貪錢的店小二招進去不到兩個月,如何能代表鬆鶴樓了?他收下‘花無缺’給他的好處費以後,又沒將這事告訴旁人,其他人又如何知道這事?鬆鶴樓開了這麼多年,從沒發生過這種事,如今受這店小二的拖累,從老板到店員,個個挨了不少辱罵,鬆鶴樓更是直到現在都不能開業,實在可憐!”
有人嗤的一聲笑,不屑道:“你這是收了鬆鶴樓多少好處費?乾嗎一直在為鬆鶴樓講話?在大堂裡招呼客人的店小二可以隨意打開酒壇,將藥放進去,這可不就是鬆鶴樓自己的問題嗎?”
那人漲紅了臉,斥道:“我收誰的錢了!你可不要空口白牙,隨便冤枉好人!我不過是很喜歡他家的紅燒肘子,這麼久都吃不到,嘴裡饞得慌罷了!”
跟著兩個人就大吵起來,後一人不管他們,拉著前一人繼續說話。
前一人聽到那姑娘喝完酒後,如何趴在桌上昏睡,店小二如何趁著上菜的功夫偷走那姑娘身上值錢的事物,難以置信地罵道:“區區一個店小二,就能給客人下藥,偷客人東西,肆無忌憚到了如此地步,鬆鶴樓的人都死了嗎?往後誰還敢去酒樓吃飯!這鬆鶴樓關的可不冤枉!”後麵一句話說的聲音很大,顯然是說給先前那個同情鬆鶴樓的老板的人聽的。
待聽到那姑娘醒來以後,店小二如何威脅她拿不出錢來,就要把她賣進妓院裡抵錢,不由連罵:“豈有此理!”聽到“花無缺”如何出手相助,不由麵色一變,心想:“彆說姑娘家了,就算是個男兒漢,遇上這種事,也隻會把他當作好人,哪還會生出提防的心思?”
最後聽到“花無缺”如何定下附近客店的房間,那姑娘如何無可奈何,隻得與他同住一間房,然後被他下藥的事,臉上露出鄙夷之色,說道:“他雖然是個色胚,這件事卻不能全怪他。若非這姑娘太不自愛,竟和一個陌生男人共處一室,他又怎能得手?”
有幾人連聲稱是,也有人道:“你以為那是你嗎?那姑娘生的花容月貌,大白天在鬆鶴樓上吃頓飯,就被一個色胚看上了,要是大晚上在街上亂走,看上她的色胚,隻怕十個都打不住!何況你以為那色胚是什麼文弱書生嗎?他是移花宮的宮主,移花宮的名聲,我可不信你們沒聽說過。便是那姑娘不回鬆鶴樓,以他的武功,又怎會放過那姑娘?”眾人聽了這話,也覺言之有理,又連聲稱是。
田伯光這時已經走到人群之中,心想:“原來‘花無缺’也是我輩中人,手段還這樣厲害!可惜我從前不知道,若是以後遇見他了,倒可以和他好好喝上兩杯!”
隨即看向牆上貼著的榜文,心道:“這張榜文上究竟寫了什麼?要開始抓采花賊了嗎?”他不知道那張趙敏的通緝令被那位富戶小姐瞧見了,隻道除了歐陽克、雄娘子等人以外,再沒人知道他現在就在蘇州,因此心情十分平和。
正待擠出人群,去看榜文,忽聽得一人道:“這三人都是淫賊,官府乾嗎要聘請他們?閒得沒事乾了麼!”
田伯光聞言一怔,一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想:“這小子說的是什麼?“
又聽得一人道:“不止要聘請他們,你看看官府開的薪資——三天十兩銀子,還可能賞賜一百兩銀子!彆說這一百兩銀子了,單說這一兩銀子,老子奉公守法一輩子,做一個月才能賺來二兩銀子。這三人作惡多端,害人無數,居然三天就能賺來十兩銀子!這……這叫什麼事啊!”
田伯光在旁邊點頭,讚同道:“何況這田伯光不知做過多少壞事,又怎麼可能缺這十兩銀子?這雲中鶴與田伯光一般的壞事做儘,何況早在三年前,他就偷走了大理段氏的《六脈神劍經》,單這本《六脈神劍經》,在武林中賣個一千兩黃金,就不足為奇,他手上也不會缺錢。這‘花無缺’做下的壞事也許不如田伯光和雲中鶴多,但是江湖上誰不知道移花宮富得流油?官府想用區區十兩銀子,來引田伯光、雲中鶴和‘花無缺’自首,未免太瞧不起人了吧!”
一人道:“嘿嘿,這位兄台,你這話可就說錯了!這上麵寫的雖是:‘現今招聘田伯光、雲中鶴、花無缺三人,有意者可前往衙門,具體事宜見麵詳談。’有些人見官府開出的這十兩銀子的薪資以後,心想做三天就可以賺夠半年的錢,哪還管得了其他的事?當即便放下手上的活,紛紛趕去衙門,自稱是田伯光、雲中鶴和‘花無缺’這三人中的一人了。
他們都是本地人,官差也認識他們,知道他們這是冒名應聘,但還是留下了他們。剛剛有個人從衙門過來,跟我說起這事,說是衙門裡麵,已經有三個田伯光,兩個雲中鶴,還有二十三個‘花無缺’了。”
田伯光不禁又好笑,又好氣,又不解,還不服氣,說道:“這我倒不懂了!既然他們三人都是采花大盜,怎的冒充‘花無缺’的人,比冒充田伯光和雲中鶴的人加起來還多?”
又一人笑嘻嘻道:“他們三個都是采花大盜,這倒不假,但是田伯光和雲中鶴這樣下三濫的玩意兒,哪能和堂堂移花宮的宮主相提並論?換成是我,我也冒充‘花無缺’去!”
田伯光冷笑一聲,說道:“嘿,田伯光殺人放火、奸|淫擄掠之事,做了不少,這倒不錯,但是他從不用亂七八糟的手段算計彆人!他做下壞事,做了便是做了,可不曾抵賴!反倒這位移花宮的宮主,說話是在大放狗屁,做事更是在大放狗屁,整個人都臭不可聞,連豬狗都不如!這種下三濫的無恥之徒,和閣下倒很般配啊!”
那人大怒,氣得臉都紅了,罵道:“你在放什麼狗屁!”
田伯光笑道:“我是人,怎會放狗屁?但是閣下卻不一定了!”這句話的言下之意,自是在罵這人是一條狗。
那人登時熱血上湧,手握成拳,向田伯光的眼睛砸去。田伯光漫不經心地握住他的手,將他向後一推。那人“啊喲”一聲,重重摔在地上,身上劇烈作痛。
田伯光笑道:“連站都站不穩,看來閣下果然是條狗,非要用四條腿支撐,才能在地上站得穩!哈哈!哈哈!”笑聲之中,他已揚長而去。
田伯光在江湖上作惡多端,樹敵眾多,素來行事向來謹慎小心。他離開那群人以後,很快又看見一張新貼的告示,看上去和剛剛那張聘請采花大盜的告示很像。
這張告示下麵隻站著三四個人,田伯光走上前去,仔細一讀,就見上麵寫著:“現今招聘田伯光、雲中鶴、花無缺三人,有意者可前往衙門,具體事宜見麵詳談……”等字樣,果然和剛剛那些人說的一模一樣。
田伯光心中更奇,尋思:“天下間哪有衙門光明正大地聘請采花大盜的事?這蘇州的知府究竟在做什麼?難不成他們始終抓不到人,就決定抓三個倒黴鬼來冒充我們?”隨即轉念,又想:“倘若他們打的是這個主意,又何必這般大張旗鼓地張貼告示,招聘我們?直接找三個倒黴蛋,神不知,鬼不覺地將關進牢裡,然後宣稱抓住我們了不就好了?他們就不擔心日後大夥兒會懷疑這落網的三人是替死鬼嗎?奇怪,實在奇怪!”
田伯光離開貼著告示的那堵牆,漫無目的地向前走去,沉吟許久,都想不出蘇州知府這麼做的原因,又實在好奇難耐,便決定親自去探一探究竟。
不過他要去衙門,卻也有一件煩心事。便是天下人都知道“萬裡獨行”田伯光的輕功極佳,刀法也很好,他強迫過那麼多女子,她們大概也都知道他長了一把胡子。他這一把胡子和這一把長刀,實在太過顯眼,說不定他一走進衙門,那些官差便認出他是誰了。他適才還嘲笑過官府這通告示著實可笑,區區十兩銀子,怎麼可能引得這三個采花大盜去自首,如今他又怎能犯下這樣拙劣的錯誤來?
田伯光當然可以不去,但他總覺得這張告示古怪得很,說不定是官府為他設下的陷阱。官府不知道他現在就在蘇州,可見這個陷阱隻是一個開始,對他大大不利的事情還在後麵。他若是不趁現在去探一探究竟,說不定日後就會栽在這個陷阱上。
何況他自負輕功了得,心想:“就算衙門附近埋伏了好些武功高手,我也許打不過他們,但他們也追不上我,大不了我一走了之,逃得遠遠的,連夫人也好,那紫衣小妞也罷,我通通都不要了,看官府怎麼抓我!”
當下去店鋪買了兩隻木盒,又去鞋鋪買了雙便宜的布鞋,然後在專賣舊衣的地攤上買了件半舊的長袍,長袍的衣袖已微有破爛。
那攤子的主人見田伯光衣衫華貴,財大氣粗,卻來買這種破衣服,不禁心下一片茫然,最後想出了一個解釋:這世上的有錢人總有這樣那樣的怪癖,不然他們這般有錢有閒,萬事不必發愁,一天天不找點兒怪事做,可不要悶死了?
田伯光找了間客店住下,對著鏡子,猶豫片刻,終於狠心用刀將自己這滿臉虯髯剃了個乾乾淨淨。
他拿著剃下的胡子,頗覺戀戀不舍,歎道:“咱倆相伴了這麼久,今日我狠心與你分開,心裡還真是難受。但是事急從權,我既想要探清他們的陰謀,也隻能這麼做了。”說著將胡子放進木盒,又對著鏡子修了修臉,然後將懷中的金銀珠寶,女子肚兜,還有趙敏的通緝令等事物,一並放進另一隻木盒,隻留下三兩碎銀。等他換上那件新買的舊袍和布鞋以後,又將這三兩碎銀揣進懷中。
田伯光離開客店,直奔衙門。但見衙門之前大排長龍,他到的時候,一個官差正高聲喊道:“不用擁擠,一個個來!”又一個官差道:“雲中鶴都在中間那排站著,去罷,你是第四十五個自稱是雲中鶴的人。”
田伯光不禁吃了一驚,心想:“居然這麼多人看見那十兩銀子,就急紅了眼,一個個爭著要做采花大盜啦!”隨即轉念,又想:“雲中鶴都有四十五個了,不知老子現在有多少個了?”想到這裡,不禁莞爾微笑。
哪知那幾個官差說了半天,隻提到“花無缺”和雲中鶴的名字,他田伯光的名字,卻始終不提一次。
田伯光不禁大為氣悶,心想:“大夥兒都是淫賊,田某哪裡比不上他們倆了?你們要當雲中鶴,要當花無缺,這沒什麼,但是怎麼沒有一人要當田伯光呢?”又等了一會兒,件還是沒人自稱是田伯光,心中更是氣惱,伸手搭在前麵那人的肩頭上,笑道:“兄台,不知你尊姓大名?”
那人回頭看向田伯光,見他笑吟吟地看著自己,隻道他這時在這裡站了太久,閒得無聊,便來找自己搭訕解悶。他自己也悶得很,於是向田伯光笑了笑,說道:“在下姓嶽——”說到這裡,突然間想到了什麼,頓了一頓,繼續道:“在下姓花,名無缺。”
田伯光嘿了一聲,心想:“他媽的,又是個花無缺!”
旁邊一人卻笑道:“原來你也是花無缺啊!真巧,在下也是花無缺!”兩人相視一眼,哈哈一笑,聊了起來。
田伯光卻不信邪,又連著問了好幾個人。這十人中,有七人是花無缺,餘下三人是雲中鶴,竟然沒有一人是他田伯光。
田伯光見自己遭到眾人嫌棄,忍不住問道:“你們這麼多花無缺,這麼多雲中鶴,怎麼沒一個人要當田伯光?”
其中一人道:“田伯光這名字也忒難聽,哪有花無缺和雲中鶴這兩個名字好聽?”又有幾人附和道:“真巧!我也這樣覺得!”
田伯光很不服氣,說道:“田伯光,天剝光!這名字是說無論多麼厲害的美女,遇見田伯光以後,一天就會被他剝光!這名字多神氣,多威風,多有采花大盜的風範?豈是這兩個不知所謂的名字能相提並論的?”
其中一人笑道:“原來田伯光這名字是這個意思!我還是頭一回聽說。多謝兄台賜教。”
田伯光笑道:“客氣,客氣!”